一、《朱仙镇新河记碑》的发现与整理
为深入探讨贾鲁河水运问题,近年来我沿贾鲁河流域进行了学术考察。去年,在朱仙镇乡政府大院内发现清代河南巡抚李鹤年撰写的《朱仙镇新河记碑》(见图一)[1]。通过对此碑的整理与研究,我认为《朱仙镇新河记碑》(以下简称《新河碑》)对于探索中州名镇——朱仙镇商业兴衰与贾鲁河水运的相互关系,重新认识贾鲁河水运的历史地位和水系构成状况有极高的史料价值,现将碑刻文字整理如下:
“自荥阳西南诸山溪,合京、须、索、郑之水,东流至祥符,经朱仙镇达周家口,复合沙、颍诸水,委输于淮,以元臣贾鲁实治之,遂名贾鲁河。往时舟楫畅行,上可抵京水镇;以故,朱仙镇百货充牣会城,因之号繁富焉。自道光二十三年,河决流淤,屡濬屡塞。予初任豫抚,即有意修复之,既已迁擢去。光绪七年秋,复抚豫,缙绅父老为予言:水利宜莫先于治贾鲁河。且请自王堂改疏新河达镇,循旧河淤道,入镇南行,而建闸以资宣泄。为经久计,予察其工钜,民夫不任劳役,费且不赀,踌躇未即决。既思,予于五年任河督,堵筑黑岗险工,尝檄北、东二镇练军暨毅军健卒,合力并作。诸军故予旧部,踊跃胜民夫数倍,以是知兵力之足用。乃谋之统带豫营蒋东才军门。蒋君夙具干济才,且勇于任事,毅然请行。予复讲而语之曰:事莫难于经始。兹河之役,非一再矣。道光间发帑金大治之,功卒不就,当事者且获咎。同治十二年工甫竣,不旋踵而淤浅如故,进锐退速,将徒劳而无功,子其慎持之。于是蒋君躬挈所部,驻河上,咨谋相度,率作兴事。明年春三月,予奉命阅伍,道经朱仙镇,蒋君逆为予言挑濬状,自李牧岗至张市,数十里皆疏通无阻患,且规画王堂新河,功率利弊,了如指掌,予斥其可与图成也。以书告之司、通诸君,益大治修,具增犒赉,以期集事。而蒋君督励将士,以兵法部勒,暑雨无所避,昼夜兼作,凡四阅月而新河成。水泉畅流,舟行无碍,商贾骤集,居民灌乎相和,向之壅遏烦滞,一涤而新之。缙绅父老举欣欣然,知有以乐其乐而利其利也。相率请
为文以纪其盛,予曰:岂直唯是而已,后之踵而有事于斯者,若建闸,若岁修,周之复之,方绸缪未艾也。乃叙其颠末,勒石于镇,俾来者有考焉。是役也,以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开工,七月二十八日工竣,凡用银七千五百两。董其事者:记名提督蒋东才。与其事者:布政使觉罗成孚、按察使豫山、粮台候补道黄振河、署开封同知英惠、新息通判沈宣昭,皆例得备书。”
此碑系1881年(即光绪八年)八月由河南巡抚李鹤年撰书,碑高二百三十一厘米,宽七十七厘米。李长傅先生在《朱仙镇历史地理》中曾有提及,说此碑在朱仙镇北门内路西,今存[3]。左慧元先生编《黄河金石录》中也作了收录[4],但均未以此碑记为对象做更深入和系统的研究。因此,本文拟利用《新河记碑》的相关记载,进一步深入研究贾鲁河水运的历史价值,廓清贾鲁河水系的构成状况和河道变迁,为理清贾鲁河水运与沿岸商业城镇的兴衰变迁提供借鉴。
二、明清贾鲁河上游的水系构成状况
《新河碑》对贾鲁河上游的水系构成状况有明确而详细的记载。碑文记载“(贾鲁河)自荥阳西南诸山溪,合京、须、索、郑之水,东流至祥符,经朱仙镇达周家口,复合沙、颍诸水,委输于淮,以元臣贾鲁实治之,遂名贾鲁河。往时舟楫畅行,上可抵京水镇;以故,朱仙镇百货充牣会城,因之号繁富焉。”按碑记所说贾鲁河的上源在“荥阳西南诸山溪,合京、须、索、郑之水”此说完全合于明清时期贾鲁河上游的水系构成状况。贾鲁河上源较多,这些水源分布在今新密市北部山谷(也就是荥阳西南诸山)。贾鲁河上主要支流有二条。西支古称“京水”,亦称贾峪河(孔河),源于密县袁庄乡南弯长里沟,向东北流。经荥阳县上湾、寺河两个小型水库(水库为建国后建,笔者注),经张庄入郑州市中原区常庄水库,在赵坡村与东支汇流。东支有三源。西源于密县白寨乡杨树岗圣水峪,由圣水峪河经申河、全垌入尖岗水库;中源于二七区侯寨乡三李西的冰泉、温泉流经三李村、全垌东入圣水峪河;东源于侯寨乡刘家沟九娘娘庙泉,流入尖岗水库,在赵坡村与西支汇流入西流湖,经石佛、老鸦陈在皋村穿东风渠(平交)向东经周庄、姚桥、中牟县大吴村、白沙乡、城关镇、邵岗乡、韩寺乡的胡辛庄东南入开封县,经尉氏、扶沟、西华至周口市汇入沙颍河。贾鲁河全长246公里,流域面积5896平方公里,其中在郑州境内河长137公里,流域面积2750平方公里,多年平均径流量2.99亿立方米。该河在50年代初,水量充沛,下游可通舟楫至中牟[5]。这是贾鲁河上游诸源今天河道的走向与构成,这一带的水系构成与明清时期大体一致,变迁不大。
而碑记中的须、索水亦为贾鲁河的主要支流,索须河(见图二)因索水、须水两河汇流而得名。索河源于荥阳崔庙乡竹园村石岭寨,经三仙庙一小型水库、丁店中型水库、楚楼中型水库、河王中型水库、庙湾小一型水库,在中原区的大榆林村与须水汇流;须水发源于荥阳县贾峪乡岵山(古称嵩渚山)东麓沤蔴坑,流经楚村、饮马坑小型水库、吕庄、谷家寨小型水库和中原区刘沟小型水库,经须水至大榆林村与索河汇流后,东流经师家河、铁炉寨、马寨跨东风渠至马庄,从祥云寺东南流入贾鲁河[6]。由此看来,《新河碑》中所记贾鲁河上游源于荥阳西南诸山溪的京、须、索、郑诸水除郑水外皆可落实。
《新河碑》中的郑水见载于《明史·地理志》。《明史·地理志三》郑州条下载:“郑州,洪武初,以州治管城县省入,西南有梅山,郑水出焉,下流旧入汴河,后湮。又西有须水,源出荥阳县,旧亦入于汴水。”[7]从《明史·地理志》所记清代郑水的源头来看,郑水之源应位于贾鲁河上游西源一系的京、须、索三水东面的梅山,其与源于“荥阳西南诸山溪”的“京、须、索”诸水并非同一源头,这是应该强调说明的。清乾隆十三年刊《郑州志》载:“梅山在州西南,去州一舍许,高数十仞周数里,筋石肤土颇称雄厚,邑之镇山也。其脉来自嵩岳,经密县皆为石山,至此脱为土,嶐然突起状似乳形,为一郡之望,西南诸罔岭多原于此。其称梅未详,或谓旧多梅花故,山之巅有庙二:一曰三皇庙,一曰碧霞元君庙。春秋楚蔿子冯率师侵费、滑还师即此地。”[9]今郑州市区、新密市、新郑市交接的新郑市辖境内西北部有梅山地名,应该就是郑水的源头。梅山之东有十八里河是否就是郑水的上游,应进一步研究,但在2005年印刷的郑州市域地图上,郑东新区辖境内有“郑河”地名,此地在今郑东新区如意路与龙湖外环南路交叉口一带,我颇疑心此处就是明代郑水故道下游所经,若自梅山向东北,郑水故道大体很可能在今十八里河与金水河之间向东北流,至今郑东新区向东再注入贾鲁河。如果此推论不误,那么《新河碑》中的贾鲁河上游水系应包括西支的索、须河,中支的京水河和源于梅山的东支的郑水。京、索须、郑水共同构成了贾鲁河的上源水系,中支京水、西支索须故道犹存变迁不大而东支的郑水已湮没无迹了。
三、明清贾鲁河下游的水系构成状况与河道走向
《新河碑》碑又载“(贾鲁河)东流至祥符,经朱仙镇达周家口,复合沙、颍诸水,委输于淮。”也就是说贾鲁河的下游的河道,经开封朱仙镇达周家口。周家口即今天的周口市,贾鲁河在周家口合沙、颍两水,向东南“委输于淮”即沟通了淮河中游。碑记里的沙河发源于河南省鲁山县石人山,流经鲁山、平顶山、叶县、舞阳、郾城、漯河、西华、商水、周口、淮阳、项城、沈丘及安徽省界首、太和、阜阳、颍上诸县市,于颍上县沫河口入淮河。全长619公里,流域面积39880平方公里(包括黑茨河流域面积)[10]。沙河在西华县陈桥入周口市境,至沈丘县贾庄进入安徽境内,在今周口市境干流长164公里。沙河在今周口以下原为颍河;上游北舞渡以上原为汝水支流滍水,因两岸积沙如雪又名沙河;中间郾城至截断头(今新集)原为大隐水。元至正年间于舞阳截汝水、滍水东流入隐,统称大沙河。后隐水于截断头村淤闭,改流东北行入颍,形成今日之沙颍河,周口地区称为沙河[11]。颍河源于河南省登封县嵩山南麓的少室山下,流经登封、禹县。襄县、许昌、临颍、郾城、西华、周口,于周口市郊孙嘴入沙河,全长261.7公里,流域面积7348.3平方公里。自西华县瓦屋赵村入境,至周口市孙嘴入沙河,区内干流长度65.35公里,入周口市境流域面积3087平方公里[12]。这里的颍河又称褚河,系魏武帝漕运故道,经过截汝、滍水入隐及后来的改隐入颍等水系变迁,沙河的形成及占据面积、洪水的主导地位,成为干流,而周口以上的原颍河上游变成支流,仍称颍河[13]。历史上的沙颍河河道在周口以上虽屡有变迁,但在今周口市一段却相对稳定,沙颍河在今周口市交汇以后,贾鲁河又自北而入,这为周口水运的兴起提供了地理条件。沙河、颍河与贾鲁河这三条水道在周口交汇后,东南流经沈邱县入安徽太和境,“迳界首集、税子铺、旧县集……出阜阳界牌集,至颍上八里垛达于淮”[15],再经由运河而达江浙,周口因此成为河南东部与江南地区商品流通的重要枢纽[16]。
在这里应强调说明的是,周家口地处沙、颍、贾鲁三河交汇之处,明清以后凭借独特的水运优势而逐渐发展成为中原地区著名的商业城镇,但在商业繁荣和城市发展过程中,贾鲁河的水运所发挥的历史作用要远远超过沙河和颍河水运。去年,我在周口贾鲁河沿线考察,承周口市文物局李全立局长、高礼祥科长、焦华东科长的无私帮助。李局长将周口市大渡口码头遗址的考古资料全部提供给我,在此深表谢意。周口大渡口码头旧址(见图三),位于川汇区沙颍河与贾鲁河交汇处南对岸。码头长约380米,宽约1.6—14米,高1.1—1.5米。底部用青砖平铺,上砌红石,大部分为泥沙淤埋,西部现存有用于加固码头的密集木桩,仅在枯水期时露出水面。明永乐元年(1403年),明成祖朱棣称帝后,采纳礼部尚书郁新的建议,决定将都城由南京迁往北京,大批物资亟须北运。永乐四年(1406年),永乐六年(1408年),朱棣又采纳郁新的建议,开辟淮河、沙河漕运,周家口(原名颍岐口)从此成为北运物资转漕北京的航运枢纽。成化年间,贾鲁河始通周家口,这里形成三川汇流之势,水运东达江淮,西通秦晋,北抵朱仙镇,舟楫来往频繁,商贾云集,商业更趋繁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湖北江夏(今武昌)人熊廷弼(当年中进士,后成为明代军事家)到北京参加会试,在途径周家口时看到这里三岸连起,埠口毗连,桅墙林立,夜晚灯火阑珊,颇有“小武汉”的气象,不禁赞道:“万家灯火侔江浦,千帆云集似汉皋。”清康(熙)道(光)年间,周家口经济达到鼎盛[17]。大渡口码头在周口近代城市兴起和发展过程中曾起到了重要作用,关于此问题将专文讨论,此处不赘述,但该码头的发现确实证明明清之际繁荣的周家口商业对于贾鲁河水运的依赖程度要远远超过沙、颍二河。关于此,明代交通文献中的记载也证明了这一点。明代隆庆年间刊行的《一统路程图记·卷五·江北水路》中清楚地记载自京杭大运河枢纽——淮安,经南河也就是今天的淮河到河南省会开封(汴城)的水运路线应如下:
淮安。十里湖口闸。十里移风闸。十五里清江闸。十五里福兴闸。十里新庄闸。十里淮河口。北去徐州。西南五里马头。六十里洪泽驿。三十里石灰窑。三十里龟山。三十里泗州。六十里旧县。十五里龙窝。三十里山岡。三十里双沟。三十里浮山寺。三十里五河县。三十里小溪湾。三十里三岔。三十里青泥湾。十里凤阳府。三十里十里溜。三十里长淮溜。三十里半步溜。三十里怀远县。北往亳州。二里荆山。禹王庙。廿里马头城。三十里断窑。三十里洛河。三十里石头铺。三十里泥岔。三十里下蔡。三十里寿州河口。三十里焦岡。十五里筍樁河。十五里至正阳。西十里八里躲。六十里颍上县。六十里江口驿。四十里钓鱼台。十里张家溜。廿里大溜。五里颍州。河南兵宪驻札。十五里白庙。十里泗河铺。六十里太和旧县。四十里税子铺。十五里界沟驿。廿里纸店。三十里王壩溜。十里槐方店。十五里王昌集。廿里富壩口。南至南顿五十里。北十里新站。八里牛家埠。五里颍息坡。南,下水,四十里至南顿。北廿五里周家店。十五里李方店。三十里西华县。一百廿里李家潭。四十里朱仙镇。起车。四十里至汴城。[18]
从《一统路程图记·卷五·江北水路》所载淮安由南河至汴城的水路沿线的相关地名来看,自淮安向西在淮河口进入淮河水道后,溯淮河而西经五河县、凤阳府、涡水之侧的怀远、寿州河口至颍上县。颍上县就是沙颍河入淮河之处,自此舟船便离开淮河主河道而向西北方向行驶进入到沙颍河中。沙颍河上的太和旧县、税子铺、纸店、槐方店、昌集、周家店等处均是沙颍河沿岸重要的商业集镇。舟船至周家店后,若再需向中原汴城方向行驶便要自沙颍河转入到贾鲁河河道中,在周家店以北,《一统路程图记》中载有李方店、西华县、李家潭、朱仙镇等地名,这些地名印证了贾鲁河沿线河道的构成状况与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繁荣商业市镇。李方店应在今周口市西北十五里左右的李方口,此地向西2里有上口,此附近区域应该就是明清贾鲁河故道所经。西华县位置没有变化,以之为坐标,周口市北郊李方口之北,西华县南薛湾,闸口、栗楼冈、丁口、大王店(庄)一线应该是明清两代贾鲁河故道所经过的区域。而按文献中所载自西华县城向北有李家潭,李家潭南距朱仙镇四十里,若按照这样的里距来推算,李家潭很可能就是今扶沟县的吕潭镇,吕潭又有吕家潭之称,其称李家潭很可能是音讹之故。吕潭地处扶沟~太康、开封~周口两条官道枢纽,且有贾鲁河流经,舟楫畅通,为水路交通要冲,明万历年间已形成商业繁荣的市镇。当时,贾鲁河纵贯镇中,把全镇分为河东、河西两部分。镇中心设有闽、浙、赣、鄂、秦、晋六省商号,大街商铺鳞次栉比,河内樯桅如林,远近商旅云集,喧闹异常。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小满”、“六月六”、“九月九”、“十月一”、“腊八”等大会不断,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多者一日达数万人。吕潭镇周长6公里,据1937年统计,有5400户,28000人[19]。据现代《扶沟县志》载,吕潭镇中心原有一座横跨贾鲁河的三孔石拱桥,据碑文记载:该桥创建于明万历年间,桥身全长50余米,系用雕凿成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岩石嵌砌而成,缝隙不漏,浑然一体,三个桥孔,皆前有龙头,后有龙尾,桥两边石雕栏杆上,整齐地排列着双双对对的石猴、石狮,相互嬉戏。镇内有山西会馆、陕西会馆,寨北门外,有“无梁庙”、“五孔桥”及北极宫。无梁庙全系砖石砌成,面积宽广,不用梁柱,中塑像关羽、关平、周仓,栩栩如生,以上文物均于1938年陷于滔滔黄水之中[20]。
吕潭镇中心的这座三孔石拱桥对于研究贾鲁河水运的兴起时间具有重要价值。清代光绪十九年《扶沟县志》中载有何稽武《吕家潭创建石桥记》。该碑记内容如下:
“天根见而成梁,王政也。扶境有河曰惠民,河之巨镇曰吕家潭,下达淮泗,上接洪河,淮徐两河之产交输之,故艘舰云屯,珍奇猬集,越在远疆者至,不识邑而识镇,庶几称陆海哉。先是构木为桥,以济辎軿,顾木善圮,圮而累,葺之劳费,且不任无如石便也,第木之费一而石之费百,民曰费不百不可以永。相与诣县大夫请质焉,大夫曰:‘劳。’曰:‘莫或驱之,劳孰怨?’大夫曰:‘费。’曰:‘莫或敛之费孰怨?’既而曰是可因也,下令云:维是岁时之不易,诚不欲强民起不急之役,奈不可己,且举自民我何敢拂,无甯宽岁月劳费以逞可,于是余粟者授食,余赀者给费,经始于万历癸未夏,僝工于甲午春,凡十易稔而桥成,长二十丈,阔三丈,高二丈七尺,屹若长虹而望之翼翼如也。自是商艘渔肕鱗集,其下星轺辎重往来,其上淮徐两河之人与利,脉络相属,且什百千万于昔,而向者巨镇若增之。重矣是役也,费数千缗,工役至不可纪。”[21]《石桥记》中不仅记载了吕家潭石桥的修建过程,而且对贾鲁河水运的繁荣也载之甚详,称吕家潭为贾鲁河上的商业“巨镇”,其富庶堪称“陆海”。光绪十九年《扶沟县志》中还记石桥创制年代与规模大小:“吕家潭石桥创于万历癸未至甲午,历十稔工成,长十二丈,阔三丈,高二丈七尺,最为壮丽。”[22]根据光绪十九年《扶沟县志》中吕潭石桥创于明万历癸未至甲午年的记载,我们可以推知癸未、甲午年分别为万历十一年(1583年)和万历二十二年(1584年)前后历时10年之久,始建成此桥,这一点与何稽武《吕家潭创建石桥记》中的记载相吻合。而隆庆、万历年间贾鲁河的水运已经发展到了非常繁荣的程度,但贾鲁河水运的肇始与发达繁荣之间不应是一蹴而就的,其间还要经历一段相当漫长的过程,因此贾鲁河水运肇始的上限恐怕还不能局限于《一统路程图记》刊行的隆庆和石桥创制的万历年间,而其水运的时间上限和历史价值亦有进一步认识和研究之必要了。
四、对明清贾鲁河水运历史价值的再认识
《新河碑》的记载对我们进一步认识明清时期贾鲁河水运的历史价值提供了珍贵资料。
碑记中说贾鲁河至少在清代光绪八年以前是“舟楫畅行,上可抵京水镇。”京水镇即今天郑州北郊惠济区花园口镇辖下的京水村,西距黄河上著名的花园口渡口不足十里,京水村村南2里左右至今仍有贾鲁河河道,京水村南的一段贾鲁河河道大体做东——西走向,现在河道狭窄仅有3—4米宽,且污染较重。京水村西距花园口渡口仅9里之遥,1938年花园口决口,黄河主泓曾在京水村东头今卫生院冲出一条河道(见图四)。1938年这里是黄河溃水首当其冲之地。今天京水村南2里的贾鲁河应该就是明清时期贾鲁河的旧道。惟此,自朱仙镇上溯而来的舟楫才能“畅行,上可抵京水镇”。京水镇在明清两代是黄河南岸的著名市镇,其兴起与贾鲁河水运南来商品渡过黄河花园口向北输转有密切关系,但由于贾鲁运的衰落,这里的贾鲁河今天已不能再有“舟楫畅行”了,其行政地位也由明清时的镇下降为现在的村。尽管如此,有一点应该肯定明清两代贾鲁河水运的最北界限就在今天黄河南岸6-7公里的郑州市惠济区花园口镇的京水村一带,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碑刻中所记的京水镇地名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经贾鲁河水运北上的江淮商品很可能是在花园口一带渡过黄河而继续向北转输的,因此,贾鲁河在明清两代起到了沟通黄河、淮河两大水系水运交通的历史作用,这是《新河碑》中反映出的一个真实事实。
其实,对于贾鲁河水运的历史价值明代嘉靖时期左都御史胡世宁早有认识。嘉靖六年(1527年),黄河决于丰沛,溃水先冲入京杭大运河后又漫入昭阳湖,漕运断绝,胡世宁上奏神宗请疏浚贾鲁河以通漕舟说:“查荥阳之东广武山南一水,东流经郑州中牟之北、祥符之西,繇朱仙镇而南经尉氏、扶沟、西华之东,沈丘之南,在元史名为郑水,土人名为贾鲁河者也。南至周家口与颍水合流名为沙河,至颍州正阳镇入淮,直抵淮安。今自正阳至朱仙镇,舟楫通行略无阻滞。”[24]又说:“自朱仙镇而北而西至郑州西北惠济桥地方,不及二百里,河身略窄,稍当修浚。若于惠济桥西开一支渠,分水一派,北入黄河,不及二十里。渡河而北直入沁口,为道甚便。如谓郑水微弱,不任漕舟,则荥郑之间又有京水、索水、须水诸泉皆可引入郑水以济漕挽。再每二十里建一石闸,如会通河之比则蓄洪,有时水自裕,如计其工费丁力亦不过四五万两耳,若此道既通,则漕舟出天妃闸即繇洪泽湖入淮,溯淮入颍水,溯颍入郑水,牵挽尤稳,黄河又可不用矣,虽冲溢万变何虑焉。”[25]由胡氏的奏疏中所谓郑州西北惠济桥、京水、索水、须水等诸地皆可落实。特别应该强调说明的是惠济桥在今郑州市北郊惠济桥村,此桥是一座三孔石桥,桥面长14.44米,宽5.08米,建于元末明初……在惠济桥南侧及南部河道经过试掘,出土有唐、宋、元、明、清时期堆积层及大量文化遗物,尤以元明时期遗物最为丰富。河道两侧河堤经过解剖,发现其时代最早到元代,晚至清代,元代以前河堤已不清晰[26]。由现代考古资料证明惠济桥下确实存在着一条向北与黄河相通的古河道,这条古河道正是胡世宁说“于惠济桥西开一支渠,分水一派北入黄河不及二十里耳,渡河而北直入沁口,为道甚便”的贾鲁河河道。此道贯通以后,江淮北上京师漕舟可不经会通河,在胡世宁看来贾鲁河水运最大的优势不仅是“牵挽尤稳”,而且可以避黄河的艰险,即所谓“黄河又可不用矣,虽冲溢万变何虑焉。”这条“出天妃闸即由洪泽湖入淮,溯淮入颍水,溯颍入郑水”的水运网络的北段就是明清郑水或贾鲁河河道。明代胡世宁所建议的这套联通黄河、淮河的水运通道只需将贾鲁河上游京、索、须诸泉皆引入郑水(即贾鲁河)便可使江淮漕舟出于“荥阳之间”,“其工费丁力亦不过四五万两耳”,这项工程于嘉靖九年(1530年)五月完工,前后大体经历了3年的时间,贾鲁河上游的航运体系基本形成。由此看来,早在明朝嘉靖年间,由今天郑州西北黄河南岸,经朱仙镇,至周家口,再入沙颍河、淮河,洪泽湖到京杭大运河枢纽——淮安的水运道路就已形成了。郑州西北地区的贾鲁河(或郑水)上游就已经成为这套水运体系的起点了。
尽管贾鲁河是南下入淮之水,但由于构成其源头的京、索、须水诸距黄河很近,因此,其与黄河的关系至为密切,黄河的变迁成为影响贾鲁河水运的重要因素。嘉靖六年(1527年),左都御史胡世宁献治河之议,建议“汴西则浚孙家渡抵寿州以杀上流”。七年正月,如世宁策,“乃别遣官浚赵皮寨、孙家渡,南北溜沟以杀上流”,后由工部侍郎潘希曾代替继续“疏孙家渡口以杀河势”。九年(1529年)五月,孙家渡河堤成[27]。由是可知,明清贾鲁河的上源除了有京水、索水、须水诸水外,还应有孙家渡河,此河亦为贾鲁河上源支流之一。以孙家渡河为上源支流其作用主要是利用贾鲁河河道分杀黄河水势,因此孙家渡河作为黄河向贾鲁河的泄洪通道,其与黄河是联通的。弘治七年(1494年)五月,在太监李兴、平江伯陈锐的协助下,刘大夏经过查勘,采取了遏制黄河北流,分水南下入淮的方略,治理黄河,此事见载于《明史·河渠志》。“(弘治)七年五月命太监李兴、平江伯陈锐往同大夏共治张秋。十二月筑塞张秋决口工成。初,河流湍悍,决口阔九十余丈,大夏行视之,曰:‘是下流未可治,当治上流。’于是即决口西南开越河三里许,使粮运可济,乃濬孙家渡口,别凿新河七十余里,导使南行,由中牟、颍川东入淮。又濬祥符四府营淤河,由陈留至归德分为二。一由宿迁小河口,一由亳涡河,俱会于淮”[28]。此次刘大夏治黄河采取遏制北流,分水南下入淮的方略,分别在今天的开封东,郑州北,开封县东(祥符陈留县)挑浚了三条入淮泛道,此三条泛道分别利用了开封兰考元代的贾鲁旧河(元代贾鲁河与明清贾鲁河为两条河,笔者注),郑州明清贾鲁河上游孙家渡河和今天开封县陈留镇东四府营河分泄黄河洪水,这次疏河除挑浚了明清贾鲁河上游孙家渡河外,还凿新河七十里,导黄河水南行,由中牟、颍川东入淮,而这里所谓中牟以下的河道应该就是经过朱仙镇的明清贾鲁河。清代同治十年《中牟县志》的记载也证明了这一点。同治十年《中牟县志·卷之一·舆地》载:“贾鲁河即汴水分派也。以曾经元臣贾鲁疏浚故名,西自郑州交界灰池口入中牟,东至店李口入祥符。在牟境顺长八十里。县城、西南三异等十二里之水皆归之以下流。旧与黄河通,故名小黄河。元至元二十七年黄河决汴河淤塞。”[29]同治《中牟县志》中另存孙家陂沟地名,我疑心是孙家渡河淤塞后所形成的沟陂,类似这样的沟陂池塘在中牟县境十分普遍。因此孙家渡作为黄河与贾鲁河的联接河道,起到了分减黄河干流洪水的作用,其航行的价值和功能也就不言而喻了。
明朝前期黄河河势极不稳定,河道变迁复杂,而在治河策略上,明人重北轻南,以保漕为主。为了防止黄河北决冲没运河,在这一时期中,多此在北岸修筑大堤,尽量使黄河南流,接济徐、淮之间的运河,同时在南岸多开支河,以分黄河水势。“北岸筑堤,南岸分流”,成了前期治河的主要措施[30]。由于明人治黄采取南岸分流的策略,故位于黄河中、下游衔接之地的郑州,特别是郑州西北地区便成为黄河分流南下的首选之地,这是由郑州地区特殊的地理条件所决定的。在郑州邙山以东黄河南岸大堤未筑以前,孙家渡河作为贾鲁河上源的一段,发挥了行洪、航运的水功能,故至嘉靖二十四年(1546年)《汴京遗迹志》中仍说,“《汴京遗迹志》载:今所谓孙家渡口者,亦自荥泽而下,引河为渠,由朱仙镇东南,达于淮、泗,似亦汴渠之遗意。特以不近都会,而转漕非其所资,故任其浅涸,而不为之疏浚耳[31]。”这说明嘉靖年间孙家渡河仍然是“引河为渠,由朱仙镇东南,达于淮、泗”,其仍然具有转运漕粮的功能,只不过是其周围还没有形成大的商业都会城市罢了。根据郑州北部地区地形与黄河的位置关系来分析,孙家渡即然为黄河上的渡口,那么就不应该偏离今黄河南岸太远,而明代李濂在《东京遗迹志》中又说“(孙家渡口)在荥泽而下引河为渠”,那么这条从黄河中引出的泛道的上游则很有可能位于今郑州西北部邙山京广铁路桥以东至惠济区黄河大堤南石桥以西的地区。由于黄河的南摆,孙家渡河的上游河段极有可能因黄河所侵夺而不复存在了。而下游的某些河段很可能就是利用了1938年以前中牟县境内贾鲁河的河道。
总之,明清以来作为黄河泛道的孙家渡河和源于荥阳西南诸山溪的京、须、索、郑诸水共同构成了贾鲁河上游与黄河相联系的水上通道。这条水上通道不仅承担了中原地区与东南沿海的水上联系,而且造就了贾鲁河流域商业城镇的繁荣,更重要的是在战国鸿沟水系、隋唐通济渠、宋代汴河淤塞失去水运功能后,贾鲁河再一次承担了沟通黄河、淮河两大水系的历史重任。由于贾鲁河的地理位置较鸿沟水系、隋唐通济渠和宋代汴河更偏于黄淮平原的西部,因此这条贯通中原腹地且能够通江达海的水上通道较之前代水运更加近捷方便,并在明清以来的区域发展和黄淮平原经济格局中承担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贾鲁河的水运价值应重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