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是北宋一代的“完人”,英雄而兼圣贤,是名震千秋的文学家,更是名噪一时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也曾担任过开封府尹,而且任职时间与包拯相近。由于二人任开封府尹的背景相近,立身行事和在府尹任上的作为也相近,所以在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中,这两位同时代、同类型的人物被相融相混、合二为一,从而创造出了一个为民除害、为民请命、为民作主的“青天”形象。
范仲淹《道服赞》
岳阳楼
归政风波
范仲淹在北宋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缘于一场至今仍为人们反复演绎、津津乐道的“归政风波”。
宋仁宗赵祯为宫女李婉仪所生,刚出世不久就被刘皇后抱走。李婉仪被贬入冷宫,受到百般虐待。宋仁宗自幼只知道刘太后是他的母亲,却不知道还有生母李婉仪。他12岁登基后,刘太后垂帘听政有11年之久。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后归政问题渐渐成了朝中极其敏感、人人讳言的大事。
20岁那年,宋仁宗打算率领文武百官在朝堂上为刘太后贺寿。如此做法放之后宫无可厚非,但放之朝廷却有损皇帝至尊,因此遭到了范仲淹的强烈反对。当时的范仲淹只是负责整理和校勘皇家藏书的中级官员,人微言轻,未被理会。
谁知没过多久,他竟然再次犯颜直谏,公然批评太后大权独揽,要求把国家大权归还给皇帝。范仲淹直谏的勇气令满朝文武震惊,却因此激怒了刘太后,被贬出京城。
范仲淹出身贫寒,不到两岁死了父亲,母亲带着他改嫁到一朱姓人家,受过不少苦难屈辱。他自幼刻苦读书,每天煮一锅粥,凉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充饥,常常苦读到深夜。后来他独自前往南京(今商丘)求学,5年未解衣就枕,27岁时终于考中进士。他是在当了13年地方小官之后才被调入京城的,按说本该韬光养晦,可是他却接连上书议论国事,谏言切直,无所避讳。得罪太后而没有引来杀身之祸,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两年后,刘太后去世,宋仁宗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些刘太后大权在握时趋炎附势的官员,此时却纷纷诋毁她。范仲淹虽曾因得罪太后遭贬,此时却力劝皇帝感念太后的养育之恩。宋仁宗深受感动,下诏不得再议论太后之事。
一场宫廷中真假母亲骨肉间的大事,被不带血腥地和谐化解,范仲淹表现得可谓光明磊落,光彩照人。
朝堂辩争
包拯以直言敢谏而闻名,常与皇帝激烈争辩。大臣敢在朝廷上跟当朝天子叫板,这在其他任何朝代都是罕见的。但是在北宋宋仁宗时期,敢于与皇帝公然谏争、据理辩论的,却绝非包拯一人。当时,朝堂辩争几乎成了一种潮流、一种风气,而这种议政之风的开创者,就是范仲淹。
范仲淹素以天下为己任,在讨论国计民生的大事时,往往奋不顾身。有一年京东和江淮大旱,随后蝗灾又起。身为谏官的范仲淹奏请救灾,没有被理会。他义正词严地连声质问,宋仁宗被问得无话可答,只得派他安抚灾民。
赈灾归来之际,他还把灾区饥民吃的野草、树皮之类带回京城,在宫廷内外巡回展示,以戒奢风。
范仲淹的做法引起了强烈震荡,不少正义之士纷起响应。余靖、尹洙、蔡襄、欧阳修、苏舜钦等慷慨激昂之士纷纷上书指责朝廷过失,掀起了凌厉进言之风。宰相吕夷简等人对此深感不安,就寻找借口,再次将范仲淹贬出京城。
这一次,范仲淹被贬两年,政绩斐然,被召回京城时得到了提升。吕夷简对他心怀介蒂,奏请皇帝派他任公务最繁忙、也最容易受到咎责的开封府尹。
不料,上任不到一个月,范仲淹便把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有个宦官头子怙势作威,无人敢惹。范仲淹以必死的决心,向家人交代好后事,然后才上疏劾奏,最终为京城百姓除了此害。更令吕夷简难堪的是,范仲淹还将朝中官员的升迁情况绘成“百官图”进献皇帝,指责吕夷简用人唯亲,官员升迁只依私情。这样一来,范仲淹噩运难逃,再次被贬。
范仲淹虽三次被贬,但他讥切时弊的风范却深深地影响着朝廷官员,凌厉进言之风仍在延续。晚范仲淹十余年才进京出任谏官的包拯,显然也受到了这种风气的熏染。
临危受命
范仲淹第三次被贬之际,西北边境告急。党项族首领元昊称帝,率领十万大军进犯大宋。宋军连遭败绩,朝野上下一片慌乱。52岁的范仲淹临危受命,立即赶赴边疆。
范仲淹是儒学之士,但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却表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由于30多年无战事,北宋军队如一盘散沙,甚至骑兵不会披甲上马,步兵连武器都要雇人扛。面对这种局面,范仲淹选良将,爱士卒,抚流亡,垦荒地,筑塞建城,教民习射,把千疮百孔、一触即溃的西部边防,筑成了一道敌人不敢来犯的钢铁长城。他所带领的队伍,成了大宋唯一能与西夏军队相抗衡的精锐之师。
在西北战场上,范仲淹遇到了酷爱军事武学的张载。年轻气盛的张载希望能在疆场上有所作为,范冲淹却发现他真正的才能不在武功,而在儒学。张载听取了他的建议,从此发愤读书,终成一代理学大师。此时,狄青也正得范仲淹赏识。他原是地位很低的下级军士,范仲淹赠书劝读,悉心栽培,使狄青很快成长为北宋不可多得的一代名将。
范仲淹戍边4年,令敌军闻风丧胆。边民尊称他为“龙图老子”,西夏军称赞他“胸中有数万甲兵”。边境百姓到处传唱着这样的歌谣:“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待边境局势有所缓和,范仲淹再次被调回京城,主持推行“庆历新政”,使暮气沉沉的北宋政权局面一新。一些官僚贵族却恨之入骨,纷纷散布谣言,诬蔑他结交朋党。
范仲淹胸怀博大,处事谨慎,操守有口皆碑,确有不少贤能之士将他奉为知己和楷模。但他们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非鼠窃狗偷的奸党。尽管如此,保守和惰性力量却强劲惊人,谤议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时人心惶惶。
此时,西北边境再次出现危机。范仲淹只得再次前往边关。而他刚刚离开京城,朝中政局就突生波澜。新政被全部废止,推行了1年零4个月的改革无疾而终。
文坛泰斗
范仲淹脚踏实地为百姓办事,并不着意为文。他每到一地,都要兴修水利,培养人才,保土安民,把精力投入到处理国计民生的事务中去。他给后人留下的诗文屈指可数,却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范仲淹流传至今的词作仅有5首,这首著名的《渔家傲》是他戍守边疆时的作品,意境宏阔,气象雄奇,为宋代豪放词之先声。
庆历新政失败后,范仲淹被贬至邓州。老友滕宗谅重修岳阳楼,来信请他写篇纪念文章。在宦海中沉浮了大半生的他早已霜染鬓发,回想如烟往事,不禁思潮起伏。他总结历代先贤和自己一生的阅历,将他对人生、对社会的理解,借洞庭湖波澜壮阔的万千气象倾泻而出,终于发出一声光照千秋的慨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岳阳楼记》是彪炳史册的千古名作,也是令后人兴高山仰止之叹的一座丰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名言是范仲淹忧国忧民思想的高度浓缩,也是他一生所追求和实践的行为准则。他不计个人进退得失,治家严谨,俭朴清廉,死后入殓时竟然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包范相融
元代诗人王恽瞻仰“开封府题名记”碑后曾写下的一首感怀诗:“拂拭残碑览德辉,千年包范见留题。惊乌绕匝中庭柏,犹畏霜威不敢栖。”诗人感叹包拯和范仲淹的英名,把贪官污吏比作院中柏树上盘旋飞舞的乌鸦,即使在千百年之后,他们仍恐慌畏惧,不敢靠近这两个天下争传的名字。
范仲淹喜欢弹琴,最拿手的曲子是《履霜曲》,所以人们又称他为“范履霜”。王恽诗中“犹畏霜威不敢栖”一句应取意于此,也可以说更多地表达了对范仲淹的景仰。
范仲淹比包拯大10岁,早包拯22年任开封府尹,任职时间为半年。包拯任职时间稍长,为一年零一个月。一年半载的府尹任上,很难说他们能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作为,但他们都有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品格,都有忧国忧民之心,所以他们受到了老百姓世世代代的爱戴和敬仰。
在民间,范仲淹不如包公名气大。包公是小说曲艺和戏剧舞台上跨越时代的超级明星,早已成为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清官典型。然而,论历史贡献和政治作为,范仲淹远非包拯所能及。即便做开封府尹,他果断高效治京师,“威断如神,吏缩手不敢舞其奸,京邑肃然称治”,以至当时京城街巷间到处流传着“朝廷无忧有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的民谣。无论是政声还是政绩,都足以和包拯相提并论。
当然,在戏剧舞台上,范仲淹和包拯的形象往往是被合二而一的。细读包公故事不难发现,其中到处活跃着范仲淹的影子,有些故事的主角甚至应该是范仲淹而非包拯。
范仲淹字希文,谥号文正;包拯字希仁,谥号孝肃。而在戏剧舞台上,包公在自报家门时几乎都称“姓包名拯字希文”,有的甚至自呼为“包文正”。包拯家境殷实,幼年并无流落、吃苦之事,而戏剧舞台上的包公,却像范仲淹那样自幼饱受苦难。流传极广的包公故事“狸猫换太子”,是由“归政风波”这一历史事件演绎出来的。事实上,在范仲淹谏议太后归政时,包拯中进士才两年,尚未出仕为官;李婉仪早刘太后1年去世,而刘太后去世时,包拯才任天长知县,还没有到京城为官。对于这场风波,他显然没有参与的机会和资格,更不可能在寒窑相遇李妃,使皇帝母子相认。
可以说,包公这个艺术形象,不仅代表包拯,也代表范仲淹。但是,“包公”形象却远不能代表范仲淹的全部。
范仲淹是历史上并不多见的圣贤之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以及卓越的政治才干和文学才华,是多方面乃至全方位的。正如与他同时代的名臣韩琦所说,他是“前不愧古人,后可师于来者”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