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包公,人们往往把他与开封联系在一起,这恐怕与悠久的文化遗存——包公故事有关……
包公其人
包公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北宋仁宗时代的包拯。《宋史·包拯传》记载:“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师为之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旧制:凡讼诉不得径造庭下。拯开正门使得至前陈曲直,吏不敢欺。”其实,包公故事中的包拯是根据史书和民间传统相结合编写而成的。像《包待制出身传》的内容概括如下:包拯是庐州凤凰桥畔小包村人。中状元后,仁宗命其赴定远县上任。在定远三年,独断独行,有事不上告,濠州知府怒,奏罢之。后因包公劾转运使贪污,仁宗问谁可任开封府尹,王相奏包公可去。但是,包公赴任要八个保官,这保官是:“第一中书为宰相,沿江结寨范将军。保家护国申宰相,立国安邦狄将军。城内李王太子位,两浙钱王后代孙。更有城东紫驸马,南街皇叔六王身。”且准其对违法者先斩后奏,包公方才受命。
在他任开封府尹期间,又荣获“斩砍皇亲剑一根”。为此,我们可以大致限定包公故事是发生在宋仁宗时代,包拯任开封府尹时所发生的故事。
包公故事的渊源
包公故事最早出现于北宋汴京之瓦舍中,据《东京梦华录·市瓦伎艺》条说,当时瓦舍的“说话”科目有:讲史,小说,说浑话,说三分,五代史。据《都城纪胜》,它有四家的分法:“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朴刀杆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鲁迅先生也有四家分法,他在《中国小说史略》、《宋之话本》分为:小说——银字儿、说公案、说铁骑儿,谈经——说经、说参请、讲史书、合生。
总之,从宋至今,对宋人话本不管如何,但有一点共识:“说公案”在宋代是属于小说门庭之内的一种技艺,宋时将小说分为四个子目——烟粉、灵怪、传奇、公案。“说公案”在宋代主要是写市民的民生生活,特别是包青天秉公断案的故事。《错斩崔宁》就是宋代公案话本小说的代表作。它通过这起冤狱的“错判”、“错斩”,揭露了当时封建刑狱的罪恶。此类冤狱多为贪官污吏所为,为此,人民往往把希望寄托在清官身上,包公故事的诞生是时代的呼唤。
包公故事的演变
流传近千年的包公故事也在与时俱进,应运演变着:
宋代公案小说的内容,多为当时社会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民刑事件,而案件的完满结局往往都与包公有关,于是,从民间传说到宋之话本,出现了一大批记载包公断案的包公故事小说,经“说话”人的传播流传极其广泛。
在当时的封建社会中,阶级矛盾十分尖锐,统治阶段的掠夺更加贪得无厌,豪强地主、盗僧横行、贪官污吏多得惊人。《宋朝事实》卷七载:“天下僧以数十万计,间或为盗,而民颇患之。”可见,当时贪官、盗僧横行,弄得民不聊生、苦难重重。但是,市民群众的仇恨的矛头,不可能对准封建统治,因为他们还没有那样的觉悟。他们所反对的,只是作为个人的贪官、盗僧等罪犯。另一方面,他们又寄希望于“清官”的出现,给他们平反贪官污吏所加的冤狱。宋代的公案故事,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基础上产生的。由于当时的市民群众对“清官”抱有幻想,宋代的公案中出现了包公故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就现在遗存的宋代包公故事的话本来看,它大致可以分为三类:除暴安良的有《三现身包龙图断案》、《合同文字记》等三部;除贪官、废皇族特权的有《包龙图断曹国舅公案》、《包龙图铡赵王案传》等四部;还有除妖降怪的《包龙图断白虎精传》等。这些摘奸发覆、洗冤雪枉的故事,深得民心,给世人以心灵的震撼。由于有包公为民做主,时人自然会生活在一个敝亮的世界里。宋代的包公故事话本为后世树立了一位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执法公平的包青天的形象,包公遂成为后世清官的榜样。
到了元代,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交织在一起、愈加尖锐,人民备受贪官酷吏、权豪势要的欺凌,人民心目中的包青天的故事和传说得以广泛流传,于是,有关包公的公案剧才大量出现。元杂剧中的包公形象,不只是为人民平反冤狱、除暴安良的清官,还被时人作为对元蒙统治者斗争的代言人,给包公染上了一些神话的色彩。在《陈州粜米》剧中,包公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在《盆儿鬼》剧中,包公是“人人说你白日断阳间,到了晚时又把阴司理。”而在《灰阑记》剧中,包公则是“敕赐势剑金牌,体察贪官污吏,与百姓申冤理枉,容老夫先断后奏……”
从这些包公故事的杂剧中,我们可以看出:包公所保护的,主要是市民群众;包公所反对的,主要是皇亲国戚。包公形象的发展,可以说是当时的人民处于元蒙统治者残酷压迫下创造出来的。市民将其神化,以寄托更大的希望。他不只处理人间的冤狱奇案,甚至连冥间《盆儿鬼》之类的案件,他也来断了。于是,包公便成为一个挟着“势剑铜铡”,专门“除暴安良”的神人合一的人物了。
到了明代,社会形势又有所变化。当时,以海瑞为代表的那些清官,与包公不同,为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往往表现出两重性。一方面,他们支持退田,限制豪强兼并,对工商业者采取减轻赋税的政策,促进工商业的发展,其进步作用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另一方面,这些清官从根本上说,他们是维护封建正统的,极力反对农民起义。他们的所作所为,基本上都是为了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其大部分的公案话本和拟话本,则往往局限于审理通常的家庭纠纷和婚姻事件,因此,对封建统治者的罪恶的暴露也微乎其微。当年留下的著名篇什有《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滕大尹鬼断家私》等。但是,作为传统的主流文化——包公故事,是不会被颠覆的。时至明代中叶,其政治更加黑暗腐败,统治者对人民的剥削压迫日益加剧,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严重地威胁着明王朝的统治地位。统治者迫切需要清官来澄清吏治,笼络民心,以缓和阶级矛盾,凡是有关疑难的审判案件,欲借古人之手予以摆平,因此,一如既往地都推到包公身上。于是,就有人把流传在民间的包公故事搜集起来,再夹杂一些正史和野史的资料,汇编成一部包罗着百件讼案的话本集——《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至此,历经两朝无数文人的努力,终于成就了中国第一部话本公案(包公)小说集,它为清代的《包龙图公案》、《七侠五义》等公案侠义小说开了先河。
明代有多种包公故事小说的刊本,就已所知列如下:
《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六卷百回,为明万历二十五年万卷楼写本,作者为明无名氏撰。
《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象包公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内题“钱塘散人安遇时编集,明书林景生杨文高刊行”。此书为万历后期刊本。
《龙图刚峰公案合编》。嘉靖十四年刊本。卷首有嘉靖十四年己巳金陵云崖主人序,说明合编之由……
《龙图公案》十卷,序署“江左陶烺元乃斌父题于虎丘之悟石轩”。此书传承两代,且有繁简两种版本:繁本,百则。一名《百断奇观包公全传》。有清初刻本、嘉靖刊本、四美堂刊本、乾隆刊本等多种。简本,62则,是繁本的删节本。
明代有如此之多的不同版本的包公故事话本小说的出现,不仅使许多宋代旧篇免于湮没,而且推动了后世短篇白话小说的发展和繁荣,其影响是深远的。
公案发展到了清代,道光年间,在北京出了一位著名的说书艺人石玉昆,他是个能编、能演、能弹、能唱的民间艺人。但是,他却能继承传统,与时俱进地将《龙图公案》演绎成纯粹的散文话本了。正如鲁迅先生对此评价曰:“文意甚拙,盖仅识文字者所为。”其实,正是它明白如话的语言,才开创了通俗小说的先河。
至于石玉昆在说书技艺之成就,清富察贵庆在《知了义斋诗钞》小序中说:“石生玉昆,工柳敬亭之技,有盛名者近二十年,而性孤僻,游市肆间,王公招之不至。”他常常活动在北京的书场中,特别是天桥,说唱《龙图公案》时,听众每逾千人。虽是数唱野史,都称雅韵。后来,人称石玉昆的说唱形式为“石派书”,影响了一代人。当时有人把石玉昆说唱的《龙图公案》记录下来,题作《龙图耳录》,石玉昆原本是连说带唱的,耳录只存讲说部分,成了一部白话小说了。后来,又有人将《龙图耳录》改编为长篇章回小说《忠烈侠义传》,又名《三侠五义》,作者仍顶着石玉昆的名字。
《平昆论》中有一首诗,记述并评价石玉昆当年的说唱:“高抬声价本超群,压倒江河无业民。惊动公卿夸绝调,流传市井效歌声。编来宋代包公故事,成就当年石玉昆。是谁拜赠先生号,直比谈经绛帐人。”
题外的话
包公故事不仅直接影响着后世通俗小说的发展和繁荣,而且对戏曲也有深远的影响。1961年,我在邢台市时,由于工作关系,结识了邢台豫剧团的常年来。他带领其剧团不只演豫剧的传统剧目,像《抬花轿》等,同时也演公案戏,那句“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一下子仿佛将其带回故里。
那时,除了老乡这层关系,我对戏曲也略知一二。有时碰到公案戏的问题,常年来便向我求教。只是我对包公的故事也知之甚少,往往不能给予圆满的答复。时隔半个世纪,我终于能将较系统的有关包公的文章,回复戏友常年来,以慰其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