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诸多大臣的反对,宋仁宗赵祯将重建开宝寺塔的计划搁置了4年。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他下诏重建开宝寺塔,以安置佛祖舍利。
宋仁宗并没有理睬蔡襄按旧制复建木塔的建议,对于不顺耳的话,他也会采取高高挂起的态度。仁宗虽然总体上是个好皇帝,但他当政期间也有不良记录。比如,他曾经下令禁止群臣越职言事;再比如,对于余靖这种爱发表意见又敢用臭汗熏他的谏官,仁宗也会采取点措施———把他贬到远离京师的地方去。公元1049年,宋仁宗再次公布建塔决定的时候,也许是慑于天子的威严,没有多少人再对此发表反对意见了。
一意孤行 重建宝塔
仁宗赵祯是宋代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长达42年。决定造塔那年,仁宗39岁,14年后他在京师病死。据《宋人轶事汇编》记载,仁宗去世的消息传到西京洛阳后,军民人等早晚面朝汴京方向号哭不止,焚纸产生的烟雾飘满了天空。京师开封的市民索性罢市休业,哭祭仁宗。仁宗的永昭陵在今天的巩义市,一个无名的宋代诗人曾在永昭陵寝宫墙壁上写道:“农桑不扰岁常登,边将无功更不能。四十二年如梦觉,春风吹泪过昭陵。”
仁宗确实是北宋皇帝中比较英明的一位,他不崇佛,也不像他的老爸真宗赵恒那样迷恋道教。他重视儒学,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曾巩等许多光芒万丈的大儒文豪都出在仁宗年间。
无论在史书上,还是在民间,仁宗的名声都非常好。据史料记载,仁宗十分节俭,“四时衣夹衣,冬不御炉,夏不挥扇,禀天地冲和之气故也”。这些记载也许是事实,但同时,真实的仁宗也有花钱如流水的一面。
因为实行“文治”政策,北宋的经济发展较快。在宋太宗时代,京城开封已表现出大都市的风范。北宋的东京比汉唐的长安、洛阳繁华富丽得多,市井商业也更为活跃。以至于当时有人慨叹:“栋宇密接,略无容隙,纵得价钱,何处买地?”河南大学教授程民生说:“东京城下水道十分宽敞,能住人能行走,可见北宋的东京城下水道系统档次之高。”当时的东京城,“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光巷,市不通骑”。
民间尚如此奢华,赵家皇室哪里能耐得住“恭俭”的寂寞。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在他的《中国建筑史》中说:“国初太祖朝建设未尝求奢,而多豪壮,或因周庙之制,宋初视为当然,故每有建置,动辄数百间。”梁思成列举了开宝寺重建的例子和为安置吴越亡国之君钱俶、蜀主孟昶而建造豪宅大院的例子。赵匡胤是开国之君,其时国家尚不富裕,所以大规模的建设还比较少。到了太宗赵光义之时,先是建上清太平宫,又建开宝寺木塔,大手大脚地花钱的势头已经出现。
赵光义的儿子是宋真宗,梁思成说,真宗“愈崇道教,趋祥异之说,盛礼缛仪,费金最多。仅一个玉清照应宫便调动诸州工匠,耗时7年而成”。据说玉清照应宫的建筑之精,盖过了历朝宫观。真宗对于建造宫观确实有兴趣,建玉清照应宫时,他每天亲自往施工现场颠颠地跑。
真宗的儿子仁宗运气似乎不太好。仁宗在位期间,公元1032年,大内失火,宫中的八座主要殿宇被烧毁。修缮大内的急务交给宰相吕夷简负责。这一工程花钱不少,但事关皇宫,也实在是不得不花,大臣们也都没有说什么。在此之前,真宗建的玉清照应宫在雷雨中被毁,太后于朝堂上向大臣哭诉。众臣不等太后说出重修的意思,赶紧说:“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为灰烬,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又复修葺,则民不堪命。”经过讨价还价,玉清照应宫当时仅修复了两殿,25年后再增修两殿,改名为万寿观。
开宝寺塔也属于毁于天灾后再行重建的项目。仁宗时期京城连年发生火灾,亟待修复的建筑实在太多,所以蔡襄、余靖很激动地谏阻仁宗重建开宝寺塔。为了阻止仁宗大兴土木,欧阳修专门写了《上仁宗论京师土木劳费》一文。他在文章中说,开先殿仅仅是两根柱子损坏,已经花费了一万七千多钱。他还说,纵使肥沃的土地不生他物,唯产木材,也不能满足本朝土木建筑所需。既然开宝、兴国两寺塔和其他寺观、宫阙皆焚毁荡尽,足见上天厌恶过度奢华,所以希望陛下吝惜国财民力……
欧阳修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还是没有说动仁宗。仁宗一意孤行,决心重建开宝寺塔。重建后的开宝寺塔共有168级台阶,这个数字碰巧和北宋的寿命相同。
大宋文豪 冷落铁塔
吸取木塔被焚的教训,重建开宝寺塔时改用耐火绝缘、能抗雷击的琉璃砖瓦建造。塔址也从开宝寺的福胜院移到夷山之上的上方院。上方院又称为上方寺,所以新塔又被称为上方寺塔。
喻浩所造灵感木塔高360尺(当时的一尺比现在的一尺短),换算过后大约是87米。新塔要比灵感木塔矮一截,但后来的开封人还是把它誉为“擎天巨柱”。那天,我在铁塔上下一个来回,第二天大腿肌肉又酸又疼。得知我的情况,开封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说:“爬它干啥?上一回腿疼得三天缓不过来劲。”
仁宗该知足了,北宋存在了不过168年,但他力排众议建造的琉璃塔,却像铁一样结实,历经电闪雷鸣、冰雹暴雨甚至洪水冲刷,铁塔都没有折断;来自北方的金戈铁马把开封城践踏了几遍,铁塔屹立如故。虽然今天的铁塔已经丧失原来的宗教意义,但它毕竟还耸立在那里。
今天的我们即使手握《东京梦华录》、《汴京遗迹志》在开封城东奔西跑,也找不到哪里是大内和御街,哪里是矾楼和瓦市。因为历经沧海桑田,真实的宋城已经埋在地下。今天开封的古建筑中,除了铁塔、繁塔,若有哪个人告诉你说某座建筑是宋代的,都该是假货。
今天的铁塔地位显赫,拥有专家和平民的一致尊敬。但在宋代,在铁塔刚刚建成的日子里,情况远不是这样。当时的文人墨客普遍不买铁塔的账。开封市园林处的张玉发送给我一册关于铁塔的资料,上面收录了不少描写铁塔的诗句,却没有一首宋代大家的诗作。我觉得纳闷,便向张玉发先生请教。他当时没有言语,两天后唤我过去,拿出欧阳修的《归田录》和《余靖直谏》的合订本给我看,算是对我所提疑问的一个交代。欧阳修和余靖两人在文中只提到了木塔和动议中的新塔,而随后建起的铁色琉璃塔似乎已不值得他们眷顾,甚至连“花椒”的文字也没有留下。
除了欧阳修之外, 仁宗年间的其他文学大家如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等,也没有留下有关铁塔的文字。面对东京城内最辉煌、最高的塔,大宋的顶级文人们竟都无动于衷。这种情形与唐代文人对于龙门石窟的态度十分相似———龙门石窟是完成于唐代的伟大作品,但唐代诗人没有一个写过关于龙门石窟的诗。白居易在龙门长期居住,也没有留下关于龙门石窟的文字。唐代文人认为龙门石窟是一个劳民伤财的东西,对开凿龙门石窟有意见。但龙门石窟又是皇家开凿的,文人们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大家选择了沉默。同样,宋代文人从忧国忧民的立场出发,认为铁塔是一座过度奢华又没有实际用途的建筑,白白耗费了大量民脂民膏。但铁塔又是皇帝建的,不能随便议论,所以他们对铁塔保持了集体沉默。
到了明代,“前七子”之一的李梦阳为铁塔赋诗一首:“铁塔峙城隅,川平愈觉孤。登天盘内磴,落日影东湖。”这位文人还在问:“何年藏舍利?光彩射虚无。”《汴京遗迹志》的作者、地道的明代开封人李濂也有“宝塔凭虚起,登游但几重”的遗墨。
自古以来,凡称得上名胜的建筑都离不开文人墨客“白纸黑字”的追捧。在“庆历新政”变法失败后,范仲淹被宋仁宗贬出京城。庆历6年,范跑到岳州(今湖南岳阳城)找同年进士、岳州知州滕子京“散心”,触景生情,遂写下千古名文《岳阳楼记》。岳阳楼因此成名,引得今日游客纷纷登临。此外,欧阳修被贬安徽滁州知州时作了《醉翁亭记》、《丰乐亭记》,苏东坡在陕西凤翔府时作了《喜雨亭记》、《凌虚台记》。
开封铁塔的前世今生是大宋天子强行给予的,它不是能让文人心存依靠的东西,也无法强求文人们作文以记之。不过,天子们在乎这座塔,不断地对它所在的寺院进行修缮并改名。
明代英宗(朱祁镇)天顺年间,开宝寺在修缮后,英宗下诏改名为祐国寺。既然赵匡胤可以更改李隆基的封号,人家朱祁镇当然也能改变赵匡胤的。公元1751年,乾隆帝命徐化成修葺祐国寺后,又赐名为大延寿甘露寺。这是天子的无聊,后朝不认前朝的账。而民间又不买皇帝老子的账,如今,所有皇家给予铁塔的正名都被老百姓淡忘了,大家只记得“铁塔”这个俗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