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惹了麻烦,浙江乃膏腴之地,但凡是个职位,都是“肥差”。当“肥差”的,都是和重臣们勾搭连环的亲信们,一个也得罪不起,但王越这一闹,全得罪了。非但如此,王越还得意得很,经常当众高声怒斥犯事官员和说情的人。京城里有很多人不满意,立刻就有人指示言官上奏弹劾了,罪名五花八门,比如“滥施刑罚,危害地方”,又比如“横暴无忌,中伤陷害”,还有生拉硬扯,把王越和王振扯成本家兄弟的。
所以王越很快就发现,虽然贪占行动部分叫停,可是他重点弹劾的几位违法官员只有几个小官得到处理,倒是他高谈阔论的一些话被当成“证据”列进了别人弹劾他的黑材料里。
当地的同僚也开始排挤他,处处“不合作”,折腾半天,王越给受冤者的许诺,大多数都打了水漂,而京城要好的同年也捎话来了:下次京察小心了……
但王越是倔脾气,不让干偏要干。顶着压力,憋闷地干了一年,虽然有重重反对,可总算还是惩处了几个贪官,平反了几个小冤案,有了一点小成绩。可就在这时,他的父亲去世了,王越当即扔下工作归家服丧。
在当时,身为朝廷命官,这种事情理当先通报上级,等到与上级派来的新官交接完工作后方可归家。王越没有按此程序就等于是渎职。
王越这一走,招来了官场生涯里第一次要命的弹劾,罪名是“身为御史,擅离职守,目无国法纲常,视朝廷法度如草芥”。要命的是弹劾他的人竟是他的顶头上司—大明朝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循。
明朝的官场上,御史弹劾官员是司空见惯的,然而御史中的最高领导左都御史弹劾自己的下属却是罕见。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号:你的直接领导都看不惯你,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其实,陈循在历史上名声不错,是有口碑的清官,开始对王越很赏识,可他是景泰皇帝的亲信,清算一事,本来他是坚决的执行者,派王越去,是让他推波助澜的,谁知他却唱反调。现在弹一把,顺便向皇帝表表忠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官场的第一步,王越就溅了一腿泥,黯然离去,这一年他刚刚27岁。留在浙江的,是史书上一段有口皆碑的称赞:“警慑贪污,激浊扬清,议论风发,见事风生,众皆佩服。”这是一个曾经壮志满怀的青年官场青春岁月的见证。
三
河南浚县的田园风光间,丁忧的王越习武、读书、奉养老母、与同年书信往来,打发时光。当然,做得最多的还是作文,《王襄敏公集》的多部诗篇都写于这三年,“落日青山暮,西风百草新”。壮年之岁,倒有了几分垂垂老人的哀叹。
可百草怎么才能新,西风在哪里呢?就在王越苦苦思索时,大明景泰七年(1456年),发生了一件震撼朝野的大事—夺门之变。被瓦剌放回并遭幽禁的太上皇朱祁镇,趁景泰帝朱祁钰病重之际发动政变重夺皇位,次年改年号为“天顺”,同时大清洗。景泰帝时期的重臣统统遭到排斥甚至治罪,北京保卫战的功臣于谦等人惨遭杀害……
这是王越丁忧的第三年,大明王朝发生的惊天动地的政治地震却为王越的前途震开了一扇门。多年前,王越在浙江得罪的重臣们这下统统被清理了,当年弹劾王越的陈循也被发配辽东充军了。王越没有“清算”的前科,当年的“站错队”现在倒成了“站对队”,前途一片大好。
果然,到了天顺元年,王越重新被起用了,这次的官职是京城监察御史,新上司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寇深。历史上寇深的口碑并不好,他善于打击陷害,于谦被杀,陈循被贬,都是他在罗织罪名,这样一个上司,自然要难相处得多。
然而,四年的丁忧生活,让王越改变了很多,所以寇深看到的是一个工作踏实认真,从不乱说话,事事都会先请示领导的王越,甚至,同僚们有说寇深坏话的,他也会第一时间向上反映,从而让寇深坚定地把王越看成自己人。
王越的工作是起掌诸道奏牍,即审定各地御史送交中央的弹劾奏章,此官为七品,官不大,权不小。地方御史的弹劾都要经由都察院向上报告,而都察院的处理意见对皇帝批复奏章有着重要影响。
王越做得很认真,办事既有效率又有质量,寇深很满意。而更重要的是,这项工作使王越有了官场最重要的东西—人脉。
起掌奏牍,肩负审核御史弹章的工作,因此,提前知道谁弹劾你,弹劾的什么内容。这宝贵的“信息资源”,早一分迟一秒都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所以王越这个芝麻官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徐有贞、曹吉祥、石亨、王翱等朝政权臣都派人来拉拢关系,王越都保持了一样的客气,一样的距离。交朋友欢迎,但走得太近免谈。
徐有贞、曹吉祥、石亨三个拥立明英宗复辟的权臣而今窝里反,各有一派势力,可王越也敏锐地看到:石亨乃一介武夫,徐有贞爱耍小聪明,宦官曹吉祥急功近利,这几个人都靠不住。他需要找到一个稳固的,能助自己实现理想的人。那个理想不是做御史,不是取代寇深做监察御史,而是像自己这些年诗篇里所咏叹的那样:横刀立马、笑傲沙场。
在各色面孔里,王越注意到一个人—在三个权臣之间左右逢源,城府很深的礼部侍郎李贤。
王越和李贤走得很近,特别是在与徐有贞、石亨两次博弈的关键时刻,都是王越向李贤透了风,让李贤早早做了应对,从而反败为胜,将两个政敌送上了绝路。对此,李贤很感激。感激了就继续交朋友,谈朝局,聊兵法。李贤惊叹,这个不起眼的御史竟然满腹锦绣、胸藏百万兵!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油然而生的结果就是官位高升。由于尽责的表现和寇深的举荐,天顺四年(1460年)王越被任命为山东按察使,这是掌管一省司法审判大权的最高官职,正三品。四年,一次性连升三级,戏文里才有的好运气,王越碰到了。
四
天顺七年,草青马肥之时,一封加急快报送抵山东按察司,急召山东按察使王越进京面圣。原来,渗入河套草原的蒙古鞑靼部连续对大明边境发动侵扰,北方军事重镇大同,从天顺六年至天顺七年,连续遭侵扰五次,损失惨重。明英宗朱祁镇急召已是百官之首的李贤商议,李贤思虑再三,说出了那句改变王越一生的话:“越可为之。”
急召,面见,王越“伟服短袂,进止便利”,满意,授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抚大同,掌握大同一地的军政大权。
河南农村的贫寒孩子,浙江任上的莽撞御史,京城里老实巴交的小公务员,谨小慎微的山东按察使,权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