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则甲午一役始也!”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曾无限感慨。
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1894年、1895年那段岁月陌生而隐含耻辱,我们常有意无意地回避,不愿提及。但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巨大的耻辱和痛苦从天而降,如尖刀割心,根本无法回避。
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带给古老中国的震撼,远远超过鸦片战争,中国数千年累积起来的文化自信,因此突然崩溃,如葛兆光先生所说,“这种深入心脾的忧郁激愤心情和耻辱无奈感觉,大约是中国人几千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
鸦片战争后,中国知识阶层的文化心态仍从容淡定,“对自己的传统抱有希望,至少在民族自尊还能维持的情况下,他们还希望以先王之旧法开后世之新政”,所谓“西学中源”、“中体西用”,都是这种文化心态的体现。
即便已意识到中国危机的士人,也仍然有着很强的文化自信心。曾纪泽曾在香港的《德臣西字报》发表了一篇著名文章——《中国先睡后醒论》,虽然也用一个“睡”字承认中国面临的危机,但又列举了中国购买战舰、修筑炮台、保卫属国、抵抗外敌等事情,认为中国很快就会在西洋的刺激下苏醒过来,重新成为世界强国和大国。
但如葛兆光所论,甲午战争过后,这种从容和自信崩溃了。1894年,一向自居天朝大国的大清,被“蕞尔小邦”打败了,1895年,不得不向“倭人”割地赔款。在此之前,中国士人很少把日本放在眼里,甚至有些无端的鄙夷,在历史记忆里,“岛国虾夷”来中国都是纳贡和学习的。但这次却被打败了,败得很惨,签订的条约更是极其屈辱。过去与英法等国签订的屈辱条约,不过赔千余万、增加几个通商口岸,这次却要赔2.3亿两白银,更要割去台湾。
听到这一消息,张謇在日记中痛苦地写道:“(《马关条约》)几罄中国之膏血,国体之得失无论矣。”
听到这一消息,翁同“涕泗横集”,以致在皇帝面前异常激动,与大臣争得“大龃龉”。
即便光绪皇帝,也是“宵旰彷徨,临朝痛哭”,愤然道:“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何以为天下主。”
在那一刻,几乎所有关心时事的中国人,都被忧郁愤激的心情和耻辱无奈的感觉深深刺痛。
“不变法不能救中国”,也就是那一刻,极度震惊后的中国人,突然对自己的传统失去了信心,学习西方、革除积弊,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
对于马丕瑶来说,1895年也是极其痛苦的。《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广东,他当即上《力阻和议折》,请求废约抗战,并“将李鸿章发交刑狱”。随后,他又多次上书,提出“言路宜广开”、“陆师宜精练”、“使臣宜博访”等十条变法措施。几个月后,心力交瘁的马丕瑶在愤懑郁积中死去,遗体被护送回安阳老家安葬。
马丕瑶的死,对安阳西蒋村的马氏家族无疑是天大的事,这个僻处中原腹地的家族,因此更深刻地感受到甲午之变。此后,马丕瑶的子女兴办实业,捐助教育,成为河南最先走出旧传统、寻找新方向的家族之一。
【马丕瑶临终上“十策”】
1895年9月,《马关条约》签订四个多月后,马丕瑶死于广东巡抚任上。关于马丕瑶的死因,历来有三种说法:一是“病卒”,二是“忧愤国事而卒”,三是被人暗杀。
暗杀之说,出自《官场现形记》作者李伯元。当时广东好赌成风,赌馆林立,因此引起的抢劫盗窃、斗殴伤人案件层出不穷。当地官府不思禁赌,反而征收赌馆四成收入,默许其存在发展。马丕瑶到任后,一方面整顿海防,防范近在澎湖列岛的倭寇军舰,另一方面大力禁赌,取消政府征赌税的老办法,推出惩治赌博“八规”,震动全省,一时赌风尽敛。李伯元在《南亭笔记》中说,马丕瑶禁赌甚严,既得利益者对他十分仇视,“阴使人以麦冬滤汁,澄清后煮饭令食。麦冬,凉物也,马又年老,迟之又久,遂患瘫软,未几卒矣”。
“病卒”之说,出自马丕瑶临终《遗折》。马丕瑶自述,他“体素充强”,在州县任职时,凡事亲历亲为,“风雨寒暑,罔敢即安,以致气血渐亏,为寒所中,遂有奔豚(古病名,发作时腹部绞痛,下腹气上冲胸部,直达咽喉)之证。”而此次因感冒“触发旧疾”,医治无效而生命衰竭。
不管马丕瑶死因如何,忧愤国事、心情郁结,无疑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
如葛兆光先生所说,“心情”只是一个描述感性的词语,但“心情”如果成了社会上一种普遍弥漫的情绪,却是促成理性思索的背景。马丕瑶生前的几个月,“博采舆论”,苦苦思索中国的问题和出路,1895年6月,他上书皇帝,将自己思考的成果总结为“自强十策”,即“圣学宜懋修”、“民心宜固结”、“言路宜广开”、“政务宜崇实”、“疆吏宜慎择”、“将才宜豫储”、“水师宜巡洋”、“陆师宜精练”、“使臣宜博访”、“华商宜保护”等。
马丕瑶仍将坚持传统“圣学”放在“自强”的首要地位,但总的来说,他的“十策”相当开明和务实。如“言路宜广开”之策,他建议中国广开报馆,不仅可以使人知道“各国新闻”,“不出庭而天下利弊时如指掌”,而且还能实行舆论监督,“使内外臣工,群畏清议,贪酷之风,赖以稍戢”。
再如“华商宜保护”之策,认为“商富则国用亦富,商远则国威亦远。”主张进行正常的对外贸易,要求保护华商,特别是国外华商。当时国外华商人数众多,但时常受制于外人,忍受欺凌。因此,应“援请公法声明各国通例,照会外部各处均设华商馆领事,令使臣加意保护”。对国内商业,他认为甲午战争后列强势力必深入内地,如果不尽快发展商业,华商将无立足之地,只能“坐视民穷财竭莫可知何”。
作为一个出身贫寒、靠才干从县令干到巡抚的官员,马丕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