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以帝王是非为是非的思维习惯,因了皇帝曹髦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遂使司马昭三字成为野心家的代名词,并将其钉上历史的耻辱柱,遭受世世代代的口唾鞭挞。可是,这样一句标签脸谱式判词真能概括“司马昭之心”吗?
政权中的警惕之心
司马昭祖籍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西),据《晋书》追溯历史,他是五帝之一的高阳后代。在尊亲合一的制度下,自高阳之子重黎以降,历经唐尧、虞舜,直至夏、商、周几代,其当世祖都任职夏官,主管军政和军赋,周代改夏官为司马。周宣王时,司马程伯休父因平定徐方之功,遂被赐姓司马。
司马昭虽出身豪族,但却没有沾染纨绔子弟浮华奢侈的恶习,在曹魏王朝的末年,他代表了积极进取的新兴力量。
在继任乃兄司马师的大将军、录尚书事等多个要职后,司马昭已成为曹魏政权的实际掌权者。皇帝曹髦虽拥有皇权,但仅是一面政治旗帜;司马昭拥有军权,自然拥有了行政权、财政权和官吏任免权。
在专制社会的历史长河中,有军权保证的皇权,才可以为所欲为。而失去了控制军权,必然会发生异化,倚天剑就有可能变成威胁皇权的屠龙刀。
曹魏政权从第二任皇帝开始,就进入到这一不可逆转的轮回怪圈。魏明帝曹睿上台之后,大兴土木,直闹得农桑失时,民怨沸腾。齐王曹芳更是荒淫无道,竟让青年女子脱光衣服在宫中游戏,他与亲信在光天化日之下群宿群奸;还像个地痞流氓,喜欢以弹弓打人,用烙铁烙劝谏的大臣……
继任者曹髦并不坏,喜欢读书,循规蹈矩,更有勤政的表现。然而从司马昭的角度观察,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宫廷不可预见的变数,会让军权掌控者夙夜难安,这有先例可以追寻。曹操有一次入宫觐见汉献帝,汉献帝不无情绪地说道:“如果您认为我能当皇帝,也值得辅佐,那您得客气一点儿;如果您认为我不能,就请您把我废掉。”曹操闻言大惊失色,一再地叩头并请求出宫。按照汉代的宫廷制度,司徒、司马、司空(合称三公)带兵进京朝觐皇帝,得由持刀武士挟着两臂。曹操出宫时,也有这样的“待遇”,联系到与皇帝的谈话,他吓得汗流浃背,面如死灰,自此后再也不敢请求朝觐。而之后的司马昭之父司马懿发动洛阳政变剪除大将军曹爽、东吴孙峻发动宫廷政变屠杀诸葛恪并灭族等血淋淋的事实,都发生在司马昭掌权前后,他能不警惕吗?
诸葛诞(与诸葛亮是堂兄弟)在曹魏政权时期曾任过吏部郎,因平叛有功,被封为高平侯、征东大将军,成了独当东南藩屏的封疆大吏。
甘露元年(公元256年)冬,东吴兴兵夺取徐堨,魏吴之战已不可避免。以诸葛诞所部军力,完全有能力防御侵犯,然而他却向朝廷请求增10万大军防守寿春(今安徽寿县西南),并请求临淮河修筑新城。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乘机发展个人势力。考虑到他是资深望重的旧臣,司马昭决定软处理这一可能发生的事变,遂征调他回洛阳任司空一职。
诸葛诞接到诏书,对被剥夺兵权十分惶恐,怕回京后成为俎上鱼肉。于是为了争取主动,他索性公开扯旗反叛,先发制人地攻陷扬州,刺杀牵制其手脚的刺史乐琳,收编淮南、淮北数县屯田官兵十余万和乐琳降兵四五万,囤积的粮食也足够一年之用,并派吴纲与东吴取得联系,遣送其子诸葛靓入吴为人质,以换取东吴的支持。东吴对这意想不到的有利形势欢喜若狂,立即派大将全怿、全端和降将唐咨等率大军北上,此前已经降吴的文钦也前往支援。
自赤壁大战之后,孙权军事势力已发展到长江以北,如若诸葛诞投降,东吴军事势力将扩张到淮河流域,魏国将没有稳定可言,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会使战争更加频繁。司马昭不能坐视叛乱的发生和东吴的强大,一场叛乱与平叛的战争已箭在弦上。考虑到自己根基尚未巩固,为避免远征东南时变生肘腋遭内外夹攻,在积极备战的同时,他请求傀儡皇帝曹髦与皇太后“御驾亲征”,把皇权监督在军权之下。
可以说,当皇权与军权相分离时,必然会构成无法调解的对峙。在今天来看,皇权与军权的激烈碰撞无是非可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唯有德才兼备者居之,才能有利于社会发展,有利于民众的安居乐业。我们没必要为失去皇位者打抱不平,而处于权力中心的司马昭则必须时时警惕,这一非常之心也就构成了“司马昭之心”复杂的第一要素。
平叛中的仁爱之心
甘露二年七月,司马昭在充分准备后,率领青、徐、荆、豫及关中军队26万(号称50万),迅速推进到寿春并四面合围。当谋臣将领均主张急攻孤城、速战速决时,司马昭却说:“寿春城防坚固,兵力众多,急攻会带来巨大伤亡。若东吴从后边掩杀,我必将腹背受敌,这很危险。今三叛(诸葛诞、文钦、唐咨)聚集城内,已有了全歼的可能,想方设法留住他们,可坐取胜利。”在司马昭的安排下,魏军没有立即攻城,而是高垒深沟,依仗充足的人力物力,摆开了持久战架势,尽量将伤亡降低到最小程度。
围城是等待叛军的困急生变,军事重点则是打援,这是军事上的反客为主,主动权轻而易举地掌握于司马昭手中。诸葛诞被围之后日坐愁城,唯一的希望,是等待东吴援军。
然而东吴援军还没有等到,寿春城却因缺粮发生了内乱。先是文钦欲杀主张突围的将领蒋班、焦彝,导致二人率部出降;适逢其时,东吴将领全端之侄全仪带着母亲到寿春避祸,司马昭采纳钟会之计,伪作书信,使其兄弟五人畏惧于东吴的惩罚而率众出降,寿春城为之震动;文钦与诸葛诞本就不和,及至穷蹙时又相互倾轧,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因意见不同,诸葛诞不顾大敌当前的严重形势,很不理智地杀了文钦,文钦之子文鸯、文虎为报父仇,立即率兵进攻诸葛诞,失败后出城投降了曹魏。
司马昭认为时机成熟,于是开始攻城。当四面架云梯鼓噪着登城时,城内竟没有回击者!原来,诸葛诞见军心已散,大势已去,只好率亲兵突围,结果为胡奋所斩;唐咨、王祚及万余吴军也放下武器自缚投降,寿春平叛战至此结束。因畏威怀德,全怿、全端等东吴将领,在战后也率部投降魏国。
在如何处理东吴战俘时,司马昭内部发生了意见分歧,有人提出:“东吴降兵不会服从于魏国,更不会甘心为我们打仗,干脆全部坑杀了。”司马昭说:“不用那样,即便投降后再乘机逃回,正好让吴人看到我们的宽大为怀。”于是,将降兵统统带至三河就地安置。对追随诸葛诞叛变的各地将士、官员、文人等,只诛其首恶,其余一概赦免,不予追究。扬州平叛的善后处理,显示了司马昭在战争中的仁爱之心。
灭蜀中的仁智之心
平定诸葛诞叛乱之役,我们可窥见司马昭算无遗计的智者之心,而在灭蜀之战中,其智者之心更为突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完成了战略转变。
司马懿父子主政后,恢复了曹操、曹丕的守势战略,专注于东南战线。
公元259年,在扑灭诸葛诞叛乱六年之后,统一国家的时机已经成熟,司马昭欲主动出击消灭吴、蜀。关于先取哪里,其内部又生争执,谋臣、将领们受惰性思维的支配,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向东吴。司马昭力排众议,仔细分析道:“粗略地估算,如果先取东吴,必须打造战船,疏通水道,大致需要千余万人工;更何况,南方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