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光有泉水还不行,还得有吸纳泉水的好苗子。
真巧,上天不失时机地为他准备了两个好学生。
一
这两个学生,一个是程颢,出生于公元1032年,字伯淳,人称明道先生;另一个是程颐,出生于公元1033年,字正叔,人称伊川先生,两人只差一岁,接力一般来洛阳嵩县田湖镇“入户口”。
时人称程颢为“大程”,程颐为“小程”,合称“二程”。
追本溯源,他们的祖籍是安徽。其高祖程羽,在宋初官至兵部侍郎。曾祖程希振,为尚书虞部员外郎,死后葬在伊川,从那时起其举家迁至西京洛阳之地,遂为河南人。
程颢10岁时写了一首题名为《酌贪泉》的诗,其中有两句:“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迁。”意思是说他的心根牢固,外在因素很难动摇。程村人如今还说:程颢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十二三岁就谈诗论道,端着架子,一如成人,显得非常不活泼。
但他的弟弟程颐却很活泼。当地现在还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哥哥小时候读书很用功,把《诗经》、《尚书》、《中庸》、《大学》、《论语》等背得滚瓜烂熟,同时还研究天文、地理、世俗、人情。他每天来学馆非常准时,绝对不会迟到或旷课。而只要一读上好书,便像着了迷一般,吃住在里面,连续几天不出学馆门。
弟弟程颐却和他正相反。
弟弟认为读书没啥意思,经常逃学,到附近的山上和河边玩耍。但弟弟的脑袋瓜好使,无论什么文章,读上一两遍,统统会背诵,先生问起来,也能对答如流。只是若往深层逼问,便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
一天,程颐又溜出学馆后门,爬上一棵大树去掏鸟蛋。这程颐本是个掏蛋专家,各种各样的鸟蛋见得多了,但这次摸到的却让他大吃一惊:这鸟蛋怎么四四方方的?天下哪有这样的怪蛋?他抓了两个就往学馆跑,想问问哥哥这是什么蛋。
可他还没跑进学馆后门,那两只受惊而飞的大鸟便追上来啄他,绕着他的头飞来旋去,大声鸣叫,让他放下鸟蛋。他一看:两只大鸟羽毛艳丽,声如犬吠,与别的鸟儿大大不同。
程颐跑进屋赶紧问哥哥这是啥鸟蛋?程颢告诉他:“这是丁郎蛋。”程颐问:“你怎么知道?”程颢说:“你没听到这样的歌谣么?丁郎丁郎,下蛋四方。叫声如狗咬,窝是灵芝草。栖在檀香树,浑身都是宝。”
程颐听了,瞪大眼睛,显得很惊讶。程颢见弟弟有所触动,就说:“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关于这丁郎蛋的事情,书里都写得清清楚楚,只因你不认真读书,光知道出去玩,所以你不懂啊!”程颐听后羞得满面通红,惭愧地说:“哥,从今后我也像你一样读书,再也不贪玩了。”
在嵩县还有伊川,流传着许多关于“小程”不如“大程”稳重好学的故事,其实到了后来才明白这都是夸赞“小程”机灵聪明的,诸君再往后看就明白了。
二
这程颐说到做到,从此发愤读书,很有长进,而且他不学则已,一学起来就刹不住车,书本上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他的父亲意识到:该给哥俩找师父了。
父亲为他们找的师父,个个都是宋初鼎鼎大名的学者,且都是研究理学的专家。其中的张载先生,是他父亲的表兄弟,写过一本对后世影响很大的《西铭》。还有一位是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又熟悉易经要义的邵雍先生,就居住在洛阳桥附近。
这样一来,“二程” 得以和这些理学先生亲密接触,近水楼台,兄弟俩好像理学田间的两棵小苗苗,雨露滋润禾苗壮,二程哥俩在成长!这样到了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哥哥15岁,弟弟14岁,经父亲的介绍,两人双双拜在周敦颐门下学习。
“二程”的父亲程珦,对两个儿子寄予很大希望。在激励后代学习这方面,他很推崇唐朝诗人杜甫,杜甫在教育子孙时曾说“诗是吾家事”,于是程珦激励两个儿子也要认真学理学,把研究理学当成自家的事情。
哥弟俩干事情不干则已,一干就要弄出大动静。程颐刚刚18岁,就给仁宗皇帝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希望仁宗皇帝“以王道为心,以生民为念,黜世俗之论,期非常之功”。
国家元首宋仁宗觉得这孩子很可笑,信中的语气俨然帝师一般,就很“大度”地让这些合理化建议石沉大海了。这样子到了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二程”只好来到京师闯荡。
当时京城学术气氛浓厚,尤其是理学研讨会,隔几天就要举行一次,鸿儒荟萃,大家云集,非常热闹,而小字辈“二程”却不怯场,敢于登坛演讲,引起了学者的注意。一次,大学者胡瑗以《颜子所好何学论》为题考试诸生,程颐很快交卷,胡瑗一读大为赏识。
来到京城的第二年,也就是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程颢考中了进士,调京兆府鄠县(今陕西省户县)任主簿。嘉祐五年又调到上元县(今属江苏)任主簿。他在任上实行均田法,取得了好成效。后来他做了代县令,开始有意识地在治下渗透理学。
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程颢来到泽州(在山西)任晋城令,管辖的地方更大了,他更有意识地推广理学,每每把自家的抱负与国家的振兴结合起来,矢志书写振兴理学的家国春秋。他使民众知孝悌,发动乡绅兴学校,移风易俗改陋俗,在司法行政上也很有一套。
“大程”已经颇有政绩了,那“小程”现在何处呢?
原来程颐一直潜心研究学问,并不曾做官。其间吕公著曾荐他出来任职,但他以“自以为学不足”,尚需深造为由,不愿出来做官。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他终于考中了进士。
这一阶段“二程”的区别在于:哥哥科举顺利,26岁就中进士,而弟弟一直到39岁才考中;哥哥入仕较早,30岁以前便到各地担任基层领导,对现实生活有较深了解,而弟弟则没有这些经历,一直呆在书本里精研细读,对义理有较深体会,对理学诸家的理论体系,梳理得比哥哥细致。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上篇提到的——“二程”的学问,究竟是不是来自那个写《爱莲说》的周敦颐?其实哥弟俩在宋代就以一句惹人争议的惊人之语作了回答。
三
这句话,说白了就是——俺哥俩的理论,是自己创立的!
咳!这话听起来是有点让人吃惊,有点骄傲自满的意思,若周敦颐老先生还活着,听了学生的这句话,保不准要吹胡子瞪眼生气了。
这句话的原版是“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谁说的?哥哥程颢说的;出自何处?《河南程氏外书》卷十二。
读读理学发展史就可发现:周敦颐在北宋理学崛起之时的影响很小。相反,他之所以被认为是理学之源的开山之祖,恰恰是沾了他的学生“二程”的光。是“二程”构建的“洛学”,传递和弘扬了周敦颐的一些理论。
“二程”十四五岁时,确实问学于周敦颐,但学习过程很短暂。少年时“二程”的思想,主要来自张载和邵雍,与周敦颐的关系并不大,“二程”也不甚看重这个周老师,曾稍带贬义地说“周茂叔穷禅客”(《河南程氏遗书》卷六),批评他的老师耽于佛理而儒学不纯。
从“二程”的理论体系来看,也明显不同于周敦颐。后世之所以给了老周理学开山之祖的地位,主要是因为南宋朱熹极力维护老周的结果。
实际上“二程”的理论体系才是理学的根本,其中包括天理论、人性论和修养论三方面。在天理论方面,他们以“理”(“天理”)为最高哲学范畴,把儒家的 “天人合一”用“天人一理”表达出来。认为万物都有各自的理,而世界万物又有一个共同的理。这个理便是宇宙的总根源,不仅是自然界的主宰,而且是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总和。
“二程”的影响很大,“洛学”创立后,弟子遍布中原、蜀中、关中、闽赣、吴越、湖湘等地。在众多的弟子中,以谢良佐、杨时、游酢等最为有名。后来又形成程朱、陆王、湖湘诸派,贯穿宋元明清各代,甚至影响到今天。
2001年5月,金庸访问少林寺时,顺道参观嵩阳书院。在嵩阳书院的建筑,金庸最想看的是“二程”当年讲学的地方。他被带进后院的一间小讲堂,里边摆了几把旧木椅。讲解员请金庸在正中的椅上坐一坐,体味当年“二程”讲学的情形。金庸坐下后笑道:“在岳麓书院,我曾坐过朱熹讲学时坐过的椅子,现在又来坐‘二程’的教椅,真是荣幸!”
其实,“二程”为后人留下的,岂止是几把坐椅?他留下的是整部“洛学”……请看下篇《二程理学的活态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