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篇说到,武元衡在西川执政7年,政绩卓著,元和八年(公元813年)被召回京城,继续担任宰相。
武元衡回朝之后,让他头疼的还是那个“藩镇问题”。原来,唐朝实行藩镇制度,藩镇节度使是地方上的最高军政长官,拥有“父死子继、自辟僚属、财政自治、掌控军队”等多种权力。各个藩镇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经常爆发战争,直接导致中央政权的弱化和地方政权的坐大。
藩镇制度自古就有,设置的初衷是为抵御外敌。唐玄宗李隆基执政后,开始大规模设置节度使,使其集军权、政权、财权于一身,还可自己任命副手和幕僚。这样一来,节度使很容易培植亲信和自己的势力,最终不服管束对抗中央,“安史之乱”就是一个例子。
奇怪的是,唐王朝在吸取“安史之乱”教训时,又钻进另一个死胡同:为抵御和牵制像安禄山这样的边防节度使叛乱,竟把藩镇制度扩展到内地。于是,在今河南﹑江苏﹑湖北这样的内陆地区,也出现了节度使﹑防御使等大小军镇割据势力。他们逐渐坐大,不服中央管制。
德宗李适执政后试图削藩,但措施失当,反而引起节度使起兵叛乱,弄得他两次逃亡避难。后来朝廷勉强平定了叛乱,但再也无力控制藩镇势力了。德宗无奈,发布《罪己诏》,声明不再约束藩镇。
德宗、顺宗之后的宪宗(李纯)皇帝态度却很强硬,上台第二年便拿藩镇开刀。他采取的办法不是下文件,也不是撤换地方长官,而是直接动武讨伐。
宪宗皇帝为什么这么强硬?原来他身后站着武元衡——“老武”对待“坏藩镇”的方法是直接“动武”,在这方面他是有名的强硬派。
二
早在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宪宗就在李吉甫、武元衡的建议下,派大将高崇文平定了西川节度副使刘辟的叛乱,这对藩镇有极大的震摄作用,节度使人人自危,纷纷要求脱离地方入朝做官。当时的镇海(浙江)节度使李锜,迫于形势于这年九月请求入朝。宪宗明知他不是真心入朝,但还是准了他的请求,并拜其为右仆射。
这时的武元衡刚担任宰相8个多月,皇上已和他谈过话,让他当年10月去担任西川节度使。按说这时他本该在家准备行囊,不必来管李锜入朝不入朝的事情了。但他看出李锜本无归顺朝廷之心,就以国事为重,提醒皇上提防此人,必要时采取强制手段。
果然,李锜又打来报告,说自己已经准备入朝,但突然病倒了,一时还不能进京。宪宗很生气:这个李锜怎么出尔反尔?于是他征求大臣意见,看咋办。大家意见不一致,有同意李锜延期入朝的,也有不同意的。武元衡认为:李锜这是戏弄朝廷,他必须按期入朝!他还说,这不是他入朝不入朝的问题,更是地方听从中央,还是中央听从地方的原则问题。
宪宗赞同武元衡的意见,下诏敦促李锜马上入朝。
李锜一看圣旨到,拖延入朝的阴谋破产了,干脆起兵反叛。武元衡向宪宗说,他反叛,就坚决镇压,没啥可说的!于是宪宗派兵征讨,只用一个月就除掉了盘踞浙西的李锜势力。
宪宗连续除掉几个割据势力后,江南经济得到发展,中央财力有所增强,宪宗决心进一步削藩,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均赞成。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去世,其子吴元济请求接任。当时的淮西节度使统辖着蔡(今河南汝南)、申 (今河南信阳)、光(今河南潢川)三州之地,长期不服朝廷管理,30年发生十几次叛乱。宪宗早就忍无可忍了,这次借地方长官换届,拒绝了吴元济的接班要求。
吴元济很恼火,纵兵四处劫掠,公开与朝廷叫板。朝廷召开紧急会议,武元衡认为:吴元济占据的蔡州,地方虽然不大,但逼近东都洛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吴元济从蔡州向东北推进,可控制汴州(今开封),切断运河交通,威胁朝廷漕运,因此淮西叛乱是心腹大患,必须坚决镇压。
朝廷急令各地藩镇勤王,助朝廷讨伐淮西。可是,不少藩王态度暧昧,在服从中央或支持叛乱之间徘徊;一些朝臣也忧心忡忡,生怕事态扩大不可收拾。武元衡的态度很坚决,他鼓励皇上发兵。
于是宪宗令严绶率兵讨伐。但严绶私心太重,为保存实力,作战时磨磨蹭蹭,一年时间竟毫无进展。吴元济却一边坚决抵抗官军,一边向另外两个节度使李师道、王承宗求救。
李师道、王承宗此前与吴元济不和,但此时他们意识到:若朝廷灭了淮西,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为了自身利益,他们立即上表“请赦元济”——几个藩镇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了。
三
面对藩镇勾结,宰相武元衡审时度势,指出应当马不停蹄继续平藩,不能有丝毫犹豫。宪宗的信心也很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李师道和王承宗,表面上支持朝廷,暗地里却支持淮西。李师道装模作样地派出2000士兵奔赴寿春(今安徽寿县),声称帮助官军,实际上是援助吴元济。他还招募数百名地痞无赖,攻入朝廷设在河阴(荥阳)的转运院,烧毁大量钱财、布帛、谷物,给唐军后勤补给造成极大困难。
这还不算,他的又一个卑鄙计划也将实施——派人潜入京城,刺杀宰相武元衡和熟悉淮西战况的御史中丞裴度。因为他清楚:如果这两个人死了,其他朝臣就不会再言用兵之事了。
也许是心灵感应,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三日凌晨,身在成都的美女诗人薛涛,突然梦到了她的情人武元衡——她看到京城长安物候异常:郊外曲江岸边盛开的梨花,一夜之间全部凋落,落到地上之后却变成了殷红的桃花,像血一样;她又看到,皑皑白雪中,武元衡缓缓向她走来,穿着白色的长袍,可走着走着长袍竟变成了红色,像染上了鲜血……
不祥之梦马上就要和现实重叠在一起了——
正是这天早上,天还没亮,长安城里一片寂静,城中最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店铺门户未开,居民还在酣睡。放眼望去,隐约可见一队侍卫打着灯笼,簇拥着武元衡出了宰相府邸。
宰相上朝的时辰到了。
谁也想不到:刚走出靖安坊东门的武元衡,突然听到黑暗之中有人高呼一声:“灭烛!”侍卫手中的灯笼顿时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情况有些异常。前导卫骑呵斥:“什么人?想干什么?!”暗中突然飞来一箭,把导骑射下马来。事发突然,白刃闪闪,暗箭乱飞,武元衡的卫士抵挡不住,开始四下逃逸。骑在马上的武元衡正惊愕间,“嗖”的一声从树上跳下一人,用一根大棒击中他的左大腿,一时骨碎钻心,他疼得叫了起来。
接着又有几个人越树提剑而下,个个都武功高强,他们不慌不忙,一人抓住武元衡的马缰,牵行十余步,举烛看清是武元衡之后,才当胸一刀将他刺死,然后又剁下他的头颅,包裹起来回去报功。
仅仅是一瞬间,唐朝著名宰相兼诗人武元衡就横尸街头! 可怜他那匹坐骑,再也不能背负着主人,它哀哀前行,一直溜达到大明宫的建福门。
《唐书》中记载武元衡之死,语气凝重:“元衡宅在靖安里,十年六月三日,将朝,出里东门,有暗中叱使灭烛者,导骑诃之,贼射之,中肩。又有匿树阴突出者,以棓击元衡左股。其徒驭已为贼所格奔逸,贼乃持元衡马,东南行十余步害之,批其颅骨怀去。及众呼偕至,持火照之,见元衡已踣于血中……”
天欲破晓,路上渐有行人,巡逻兵士发现有人被杀,呼喊奔跑,“声达朝堂”,百官惊惧,不知遇害者是谁。直到武元衡那被砍去脑袋的尸身被人发现,大家才知是当朝宰相遇害!
与此同时,御史中丞裴度也遭到了突然袭击。
四
话说当天早上,裴度也像武元衡一样,在那个时辰骑马出宅,准备上朝。当他沿着通化街西行一段距离后,突遭一名刺客暗袭。刺客用剑刺他3次,也真是他命大:第一剑刺过来,削断了他的靴带;第二剑划破了其上衣;第三剑朝着他的头刺来,幸亏他头戴厚毡帽,没被击中要害。
裴度虽没那么多的卫士,但有一个勇敢的随从也就足够了。随从王义护主心切,见刺客挥剑追杀不已,就从背后抱住刺客,大声呼救。刺客回身,砍断了王义的手臂,返身又追杀裴度。刚好这时裴度跌进沟中,刺客以为裴度已死,才停止追杀。裴度这才幸免于难。
只一会儿功夫,两位大臣一死一伤,此乃惊天大案,有唐以来绝无仅有,京城一片哗然。宪宗紧急下诏,以后宰相出入,须由金吾骑兵护送,宰相所过之处,路人必须回避。此令一下,反增京城恐怖气氛,朝臣天不亮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的。
这次行刺完全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刺客都显得很从容。更为可气的是,他们行凶后竟在京城郊县留下字条,威胁破案的官差:“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意思是说不要忙着捉拿我,否则我先将你杀死。办案者竟真的被吓住了,一连几天不敢行动。当时44岁的白居易任左赞善大夫,对破案不力十分不满,上疏请求急捕凶犯。权贵们却怪他官微言轻,越职言事,将其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
兵部侍郎许孟容见状,觐见宪宗,哭着说:“自古以来,没有发生过宰相被人在路旁杀害,而盗贼却不能捕获的事情,这是朝廷的耻辱啊!”宪宗受到触动,立即下诏:凡擒获刺客者,赏钱一万缗,授五品官,隐匿者族诛。
于是,朝廷派兵在京城长安和东都洛阳展开大搜捕,无论公卿贵戚还是平民百姓,均须配合。凡疑家中砌有夹墙或暗道者,重点搜查。洛阳当时是陪都,也是刺客的窝藏处和中转站。事发之前,李师道就在洛阳设下伏兵数千人。其中一兵士事发后突然“觉悟”,悄悄到洛阳留守府告密,说李师道已秘密派兵潜入洛阳,预谋叛乱。
东都留守吕元膺得此消息,紧急带兵捕剿,数日之内,捉拿李师道党羽数千人。不久,五名刺客落网,全部被斩首示众。即使这样,58岁的宰相武元衡也永难复生,成了宪宗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