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讲究以才取仕、以德用人,当官要凭真才实学,跑官买官现象不普遍,反倒是朝廷要给有功之臣加官晋爵时,常常遭到他们的拒绝,有时甚至数次拒绝。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宋朝的名相名臣,几乎都有过拒官经历。包拯考中进士后,朝廷安排他出任大理评事、建昌知县,包拯“以父母皆老,辞不就”。范仲淹任边帅,迫使西夏主动讲和,战功赫赫。当时,王举正任参知政事,优柔寡断,无所建明,谏官欧阳修等一批人极力举荐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宋仁宗欣然同意,并下了任命诏书,范仲淹却以“执政可由谏官而得乎”的理由坚决推辞。而宋仁宗、宋神宗时期的宰相富弼,一生拒官近百次,更是史上少有。
富弼(1004年~1083年)字彦国,洛阳人,1030年中进士,青年时期就得到晏殊等朝廷重臣的赏识,被喻为“洛阳才子”,在士大夫间口碑极好。1042年,北方辽国大兵压境,要求宋朝割让关南十县之地,战争一触即发。战争和割地,当然都不是宋朝所能接受的。当时,朝廷急需一位能臣干将赴辽谈判,然而,辽国气势汹汹,赴辽如同赴死,大臣们无一敢去,宰相吕夷简推荐了时任知制诰的富弼。官轻势微的富弼不但接受了宰相的推荐,而且在面对皇帝时慷慨陈词:“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宋仁宗非常感动,想提拔他以枢密直学士之职使辽,富弼却说:“国家有急,义不惮劳,奈何逆以官爵赂之?”坚决推辞了这一任命。
在使辽的过程中,面对咄咄逼人的辽国国主,富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时而义正词严,时而委婉规劝,经过数轮艰难曲折的谈判,最终以“二十万岁币”与辽签订了和约,使辽国取消了南侵计划,免去了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并带来了此后长达48年的南北友好。此行,富弼的确不辱使命、劳苦功高。不过,当宋仁宗要任命他为翰林学士时,他非常诚恳地推辞说:“增岁币并非是我的真实意愿,目前西夏扰边,朝廷无法他顾,因此,对于辽国的无礼要求,我不能以死抗争,只好用此权宜之计,这哪有什么功劳呢?赏赐,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后来,宋仁宗拟用富弼为枢密副使,相当于军机大臣,这种职务只有军功卓越、年长德高的大臣才可能任命。他“辞之愈力”,宋仁宗改授他为资政殿学士兼侍读学士,他接受了。当年7月,宋仁宗任命他为枢密副使。富弼面见宋仁宗说:“目前与辽国修好,边境无事,百官会说这是使辽之功,一旦辽国撕毁和约,卷土重来,我则百口莫辩,罪不容诛,请您不忘辽国轻侮之耻,卧薪尝胆,以图振兴。”他把任命诏书当面还给了宋仁宗,再一次拒绝了提拔。
富弼以京东路安抚使出知青州期间,恰逢河北大水,流民涌向京东。富弼没有推卸责任,而是设法安置灾民,动员所辖地方官府和富户捐粮救灾,开放山林河泊,任流民取以为生,又募数万饥民为兵,通过多种形式共救活濒临死亡的灾民50多万人。为此,宋仁宗要提拔他为礼部侍郎,富弼认为这是作为地方官的本身职责,“辞不受”。
1055年,经过多个岗位历练、创造了许多佳绩的富弼,56岁时被授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堪称众望所归。1058年,富弼的母亲去世,他辞官奔丧。宋代有“丁忧”制度,官员父母去世,应弃官居家守制,服满再行补职,但对于宰相,皇帝常常在其“丁忧”未满,就提前召回,称为“起复”。富弼归家后,宋仁宗一直没有安排其他人接任,而是虚位以待。不久,思贤心切的宋仁宗就连连下诏,要求富弼复职,富弼却以这种只适应特殊情况而设的“起复”制度,不宜施于太平之时为由,连续5次上书,态度非常坚决地拒绝了皇帝的要求。
富弼一生克己奉公、忠君爱国,年老以后,更不贪权恋位。他入仕50余年,累计拒官近百次,是士大夫间难得的谦谦君子。其实,在宋朝士大夫间,像富弼这样多次拒官的还大有人在。翻阅《宋史·列传》,“固辞,坚辞,力辞,辞不受,辞不已,辞不就……”这些在今天看来异乎寻常的词语,当时的使用频率却非常高,俯拾即是。这是为什么呢?
从富弼的这些拒官行为中,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宋朝的用人方向和官场风习。前面也说了,宋朝取仕讲究才学,讲究德行,讲究能力。违反这些条件,靠送人情走后门拍马屁之类的手段,是绝对考不出个进士或者状元来的,是绝对跑不出个学士宰相来的。同时,宋朝士大夫拒官也并非装模作样,而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学出来的、修出来的、干出来的,懂得珍惜岗位资源,讲究名正言顺,名不正、言不顺的突击提拔和违规提拔乃至暗箱操作,是会被御使们弹劾的,也是会被同僚们耻笑、被唾沫淹没的。而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认为当官要有官品,德才与位子相称;升官要能服众,名声与提拔对等。于是,官升得太快时,辞;破例太多时,辞;与孝道相矛盾时,辞;与嫌(避嫌)、亲(涉亲)、籍(同籍)相冲突时,辞……
拒官成为宋朝官场风习,许多人甚至数十次、上百次地拒官,便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作者:晏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