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国人眼里,研究中国历史,最可靠的还是官史,官史较之稗官野史,似乎更有权威性。煌煌官史,可以是凌烟阁,可以是耻辱柱,进入凌烟阁的,都是忠臣良将,绑上耻辱柱的,都是奸臣佞吏,只要在官史上留下几行文字,无异于盖棺论定。然而,在《宋史·卷四百七十四》中,关于韩侂胄的史实和评价,很可存疑。本卷的列传二百三十三,其实是奸臣专辑,其中的韩侂胄,是与蔡京、秦桧、贾似道等量齐观的巨恶元凶。
韩侂胄,字节夫,南宋相州(今河南安阳)人。在宁宗一朝,曾任枢密院都承旨、平章军国事、开府仪同三司。谈到宋宁宗,不能不对其当政时的时代背景略作介绍。庆元元年(公元1195年),即宁宗执政之初,上距北宋亡国的靖康事变已近70年,距岳飞被害也已54年。这期间,除了公元1163年宋孝宗赵昚(shèn)发动过一次失败的符离集抗金战事,南宋小朝廷“直把杭州作汴州”,始终做着偏安东南,苟延残喘的“临安梦”,赵构祖孙作为金帝国的“侄皇帝”,不仅割地称臣,而且岁岁进贡。
既然韩侂胄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奸臣,那么,在这一特定背景下,他有哪些劣迹呢?择其要者,主要有三,一是禁止道学,二是崇岳贬秦,三是兴兵北伐。
先说他禁止道学。朱熹是南宋时理学的代表人物。面对国土沦陷,朝廷偏安的现状,作为宁宗的“帝师”,朱熹整日向赵扩灌输“天理人欲”的陈腐之说,“正心诚意”的空泛之论,并借讲学之机,几番干预朝政,终于引起皇帝的反感,认为“朱熹所言,多不可用!”从而免去了他的侍讲资格。在当时的朝廷奏对中,对朱熹十分不利,理学被斥为“伪学”,称其“依正以行邪,假义以干利”。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熹有“六罪”之多。朱熹被迫上表认罪:“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承认“私敌人之财”、“纳其尼女”等,且“深省昨非,细寻今是。”在此情况下,赵扩下诏:“伪学之党,勿除在内差遣”,撤销了朱熹之职务,其门徒也如鸟兽散。这一事件,史称“庆元党案”。即使从《宋史》所载,此一事件之决策,似乎以宁宗为主导。
次说崇岳贬秦。对岳飞、秦桧的评价,一直是南宋战、和两派争论的焦点。公元1141年,岳飞被赵构、秦桧迫害冤死狱中。孝宗一朝,才为岳飞平反昭雪,追复原官,并加谥武穆,但并未清算秦桧的罪行。公元1204年即宁宗嘉泰四年,韩侂胄主政,南宋朝廷追封岳飞为鄂王,从政治上予其高度褒奖。秦桧是在害死岳飞14年后才寿终正寝的,高宗赵构竟然加封他为申王,谥忠献。宁宗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在韩侂胄的主持下,朝廷正式作出决定,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荒谬、丑恶)。贬秦的制词说:“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一时传诵,大快人心。韩侂胄的崇岳贬秦,大大鼓舞了主战派的士气,沉重打击了投降、妥协势力,为北上抗金做了舆论准备。
再说兴兵北伐。韩侂胄主政后,朝廷中被排斥的主战官员得到起用,一直投闲置散、已是桑榆晚景的著名爱国志士辛弃疾、陆游重新进入朝廷视野。为了建立北伐的“统一战线”,朝廷对遭到整肃的道学人士采取了驰禁政策。韩侂胄更是置生死于度外,并“输家财二十万以助军”。应当说,在北伐决策过程中,韩侂胄在政治上的准备是充分的。赵宋朝廷南渡以来,由于长期偏安,文恬武嬉,不思恢复,以致武备不整,人才尽失,因此,此次北伐在军事准备上并不充分,战略上也有可资检讨之处。虽然战争开始阶段取得了局部胜利,但由于以上原因,特别是身处四川前线的指挥官吴曦和安丙,或叛变投敌,或钩心斗角,使得敌军得以全力攻淮,这次洗雪国耻、恢复中原的努力,终于功亏一篑。
韩侂胄的结局是悲惨的。南宋兵败之后,韩侂胄不仅被史弥远阴谋暗杀,而且将其头颅送给敌国“函首传边”。史弥远掌控朝廷大权后,不仅对外推行投降乞和政策,而且恢复了秦桧的申王、忠献“待遇”,并与金国订立了更加屈辱的“嘉定和议”。人们不解的是:在《宋史》中,卖国求荣、追捧秦桧的史弥远不是奸臣,而志在恢复、举兵抗金的韩侂胄倒成了奸臣?《宋史》的修撰者,若非抄袭史弥远改篡之史料,就是元代理学信徒之所为。诚如近代史学家邓之诚所说,韩侂胄并“不尽如宋史所诋”,说韩侂胄是权奸误国,“不免门户道学之见。”(《中华二千年史》)由此可见,理学之杀人,岂仅“存天理,灭人欲”,此亦显例之一。其实在当时,著名词人周密就曾提出异议,韩侂胄“身殒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齐东野语》)在韩侂胄这里,“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人提了,“不以成败论英雄”不适用了,《宋史》的修撰者竟然污蔑韩侂胄北伐抗金的动机系欲“立盖世功名以自固”,真是诛心之论。由此韩侂胄为奸臣,实在是被歪曲了的历史,应该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了。(安立志)【原标题:韩侂胄——《宋史》中的一缕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