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士大夫眼前的问题是。东汉政权已然瓦解,“匡复之志”并不能依靠皇权自身的力量来实现。他们所习惯的、适应于统一政权的政治观念失去了依托之所,如果没有认识到时局的变化,坚持以传统的方式维护汉天子的权威,往往会产生南辕北辙的效果。
董卓乱政,忌惮握有兵权且甚有威望的皇甫嵩,于是以汉帝的名义征召皇甫嵩为城门校尉,实为解除其武装。皇甫嵩忠于皇命,不顾现实而应征,遂使关中、陇右皆成董卓的势力范围,反而助长了董卓的气焰,使朝廷局面更加不堪。董卓死后,汉献帝在关中被李催所控制。陶谦等关东诸将推朱倘为太师讨李催迎天子,李催亦以朝廷名义征召朱俏。朱儁认为“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不从陶谦而赴长安。与此同时,司徒王允在朝廷与李催相周旋,命宋翼、王宏分别出任左冯翊、右扶风,为朝廷外援。李催欲杀王允而先征宋翼、王宏入朝。王宏认为“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但宋翼坚持“王命所不得避”而应征,于是二人人朝旋即被杀,客观上纵容了李催等为乱关中。
可见,当朝廷之名为权臣所窃,迂腐地尽忠实则是遂权臣之意、陷朝廷于更加不利的境地。因而欲行匡复之事,首先便要直面乱世,在当时的政局中,依托割据群雄、借助他们的力量,就成为那些试图中兴汉朝的士大夫的唯一选择。
董卓乱政时,张承“欲合徒众与天下共诛卓”,张昭劝他说:“今欲诛卓,众寡不敌,且起一朝之谋,战阡陌之民,士不素抚,兵不练习,难以成功。卓阻兵而无义,固不能久;不若择所归附,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张昭看到了自身力量单薄“难以成功”,所以主张“择所归附”。然而“归附”的目的在于 “待时而动”,最终要“如志”即实现匡复之志,
荀彧出仕曹操亦当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后汉书·荀彧传》说他“见汉室崩乱,每怀匡佐之义”,“闻操有雄略,而度绍终不能定大业”,“乃去绍从操”。荀彧洞察时局,“择所归附”是择强而仕,其目的在于实现“匡佐之义”。可见,荀彧与曹操的结合,绝非建立简单的府主与僚属关系,彧者私人依附关系,其间隐含着政治合作的意图。故而,范哗论曰:“察其定举措,立言策,祟明王略,以急国艰,岂云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乎。”范哗将荀彧出仕曹操看作是一种策略。并肯定这种策略的正义性。
观荀彧生平所为,“崇明王略,以急国艰”最典型地表现在他力劝曹操迎汉献帝一事上。荀彧言辞间虽以晋文公纳周襄王、刘邦为义帝缟素作比,有笼络人心之嫌,但观其本心,实为颠沛流离的汉献帝考虑:
“今车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
可见荀彧首先考虑的是存汉之本,顺民“怀汉之思”,防天下之逆节。所以范哗认为他并非“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此举也为裴松之所盛赞:“苍生蒙舟航之接,刘宗延二纪之祚,岂非荀生之本图,仁恕之远致乎?”在称赞荀彧有功于“苍生”之外。裴松之外,裴特别强调了是荀彧使汉祚延长了二纪,并认为这是荀彧之“本图”,是“仁恕”。
与荀彧立身行事相近的还有沮授。袁绍初兴,沮授即劝他“西迎大驾,即宫邺都”为奋斗目标,其后又力劝袁绍迎汉献帝,认为“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
可见,荀彧出仕割据群雄,选择迂回曲折的途径来达成“匡佐”的目的,这绝非是其孤立的个人行为,而是与汉末乱世时士大夫的普遍动向相一致的。正如范哗所言:“士虽以正立,亦以谋济。”对于怀抱匡复之志的士人而言,这种权谋是“本于忠义之诚”的权谋,最终是要“归成于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