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河南人逃离家乡,而这时,35岁的北京人佟冠亚向开封走来,他在开封老城小胡同里重建家园,娶了开封姑娘,生了儿子佟起来。从35岁到97岁,他把生命的三分之二交给了这座老城。
一个人和一个画派的命运是存在多种可能性的,可能性越多,戏剧性越强。我问佟起来:“解放初期为什么没回北京?”佟起来说:“母亲是本地人,父亲也喜欢这个小城。当时想,搞建设在哪都一样。”
佟起来说,上世纪80年代,父亲被聘为开封画院的画家,和开封老一辈书画家都有交往,相互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开封是宋文化积淀很厚的地方,宋代的书画都是高峰,影响到元明清的中国,开封也不例外。
同样,开封又深深地影响了佟起来,他在开封出生长大,像父亲一样娶了开封姑娘,虽然籍贯写着北京,但他自认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他很认真地说:“河南文化给了我很多东西,我愿意为开封、为河南做点事,这不是唱高调。”
开封及其固有的宋文化对佟氏父子的影响,与其说是技艺上的,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正如著名作家、民俗学家孟宪明所言:“开封能让人记住,完全是文化上的东西。我们现在用的东西不是汉唐的,而是宋代的。宋代开封的生活方式严重影响了后世,那种对生活的品味、那种文化上的精细,有些很虚的东西是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来培养的,就是这些很虚的东西,像空气、土壤和水分,保证民艺和民俗能够存活下来。1942年开封是河南首府,当时的河南只有开封能养住佟冠亚和他的蝶画。”
隐居三十多年七旬“蝶叟”惊现画坛
1942年,佟冠亚来到河南开封后,经亲朋介绍,和张淑婉结为夫妻。为了生存,他将心爱又珍贵的作品、绘画参考资料、画册和珍贵印章忍痛卖掉。
新中国成立后,佟冠亚成了开封市商业系统的一名普通工人。但像所有的民艺传承者一样,他不能忘情于祖辈的技艺,现实和梦想成了两股相反的力量,反复撕扯着他。
当时,佟冠亚想将生平所学绘成《千蝶图》献给国家,于是,工作之余他开始作画,常常到凌晨一点多钟才休息。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佟冠亚被调到市郊工作,同事们都在城里居住,下班后他自己留下值班,利用这段时间,他常常一画就是七八个小时。
年纪轻轻即有“蝶叟”之誉的佟冠亚,日间构思未及完成,夜间会有群蝶入梦。他靠回忆复原出一批画稿,藏在家中镜子后,但还是被红卫兵都抄走了。这次打击令他痛不欲生。在太太张淑婉的安慰、劝告下,佟冠亚重新鼓起勇气,在十四个月的时间里,如癫如痴地想,画出了数百蝶样。
1980年,时代大气候转暖,佟冠亚从养鸡场退休,被聘为开封画院的画家,消失三十多年的滕派蝶画重现画坛,轰动一时。当年被尊为“蝶叟”时,佟冠亚才27岁。73岁重出江湖,佟冠亚是名副其实一“蝶叟”。
1982年5月8日,开封一家电影院在影片放映之前预告:“今晚放映的纪录片《滕派蝶画家佟拙庵》(佟冠亚画名拙庵),主人公就坐在12排12号座位上。”顿时,影院内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一个地方,只见一个气质清朗的老先生站起身来,谦和地向大家颔首致意。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是国家级媒体对其宣传的开始。自1995年以后,佟冠亚的作品数度成为外交部礼宾司送给外国元首、贵宾的礼品,1992年,江泽民访问日本时以滕派蝶画作为国礼赠送日本友人,1998年11月22日,江泽民将《三蝶图》作为国礼,送给俄罗斯总统叶利钦。
1993年,佟冠亚参加了在北京历史博物馆举办的“首届国际中国书画博览会”,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滕派蝶画也受到各界的肯定。
蝶画的创作是艰苦的,据佟起来回忆:“父亲作画,态度极虔敬。夜静更深,焚香运气,遇心绪不平,宁另择佳期。蝶画极工细,非宁静者无以完成。父亲一生,也就是百幅作品左右。”
在佟家,佟起来将父亲的作品和自己的作品并挂,让我看。看了好一阵,我还是说,更喜欢佟老先生的。金粉银粉工笔重彩描画的彩蝶,本易画成浓艳俗物,佟老先生的画,流溢着不染尘埃的盎然古意,沉静如秋水。冲虚淡泊的佟冠亚,以其心志濡染为蝶,他的蝶,便也古致沉着。
太工细了,看他的画,才知道啥叫纤毫毕现。两条极细的蝶须,他画得一样有体积、有层次、有色彩变化。
我猜想,佟冠亚先生画蝶时,是像中国第一个“蝶痴”庄子一样,不知是蝴蝶画我,还是我画蝴蝶,非但忘情而且忘我了。
佟冠亚先生97岁过世,80多岁时,他仍能提笔作画。
子承父业佟起来死心塌地画蝶画
2006年,佟起来被评为河南首届“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这是他希望听闻的消息。
我问佟起来:“蝶画属国画,归到民艺中去是否合适?”
佟起来说:“蝶画早在唐朝传到梁家时,就从宫廷走向民间,之后一直走的是民间传承的道路。比如我父亲,一生也没有任何官方职衔、官方身份,我也是。滕派蝶画现在更多的是作为一门家传的技艺保留。”
滕派蝶画是个冷门,很多人闻所未闻,这和它的传承方式有关。佟起来介绍说,按照祖上“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滕派蝶画一直延续着家传的方式。
至今,滕派蝶画的技法和颜料配方在国内还只有佟家人知道。这样的传承方式虽然保住了滕派蝶画的真谛,但知名度显然受到影响,同时存在技艺突然消失的危险。
因为佟家人,尤其是佟起来的低调,最近福州有一个人打着“滕派传人”的旗号四处招摇。“他很善于炒作,假蝶画比真蝶画叫得还响。”佟起来无奈地说。
佟冠亚在世时,“为后继有人,发扬光大”,“在北京、杭州、开封都收了徒弟”,但学成者仅两人,一个是他的独生子佟起来,另一个是外地姑娘王小豪。
佟起来说,王小豪已移居国外,据说现改画油画。佟起来就成了国内唯一传人。
如今,佟起来以画蝶为业,并成立了河南滕派蝶画院。他的作品也多次被外交部选为礼品,也有一些对外出售。至于价格,开封人相传“一只蝴蝶一千元”。
佟冠亚先生固然大名鼎鼎,但到了佟起来,他还是考虑了创新,他的画,与父亲相比,已有明显变化。其父的画,衬景是疏疏落落星星点点野草青苔碎花,蝶的形象极为突出。他尝试改变衬景,比如画面一角是高挑的几株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