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马等的蹄印
遗址内出土的铁马掌
修路刻凿的痕迹
遗址沿线出土的胡人俑灯、唐彩绘武士俑
石壕段古道遗址(局部)赵慎珠摄
这里曾经商旅云集,车轮滚滚,东来西往的车马驼队留在石灰岩古道上的车辙蹄印,见证着久远时空里的一次次兴衰浮沉。
漫长的丝绸之路,其地貌或遭风雨侵蚀,面目全非;或因人畜破坏,不复存在。只有崤函古道石壕段,作为最直观、最有力的见证,完好保存了下来,并于2014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它是丝绸之路联合申遗项目中唯一一段的道路遗存,显得格外珍贵。
崤函古道东起洛阳,西至潼关,蜿蜒数百里,延续数千年,遗迹星罗棋布。作为丝绸之路上极为险峻的路段,既是“襟带两京(西安、洛阳)”的锁钥,也是中原通关中、达西域的咽喉要道。
◎千年古道 丝路唯一
出三门峡市区东36公里,到达陕州区硖石乡车壕村东南的金银山南麓,环视四周,沟壑纵横,层峦叠嶂。
盛夏的山谷,阒寂一片,路边的艾草芳香浓烈,草树连绵,翠绿无边。飞鸟掠过褐红的山体,寂静的林野瞬间多了些许生动,古朴旷远的气息扑面而来。
蒿草深可及腰,几乎淹没了古道。蹲下身子,摩挲着脚下凸凹不平的岩石,陕州区文物局局长曹铁刚说,古道是借助自然地势修筑而成,遗址呈S形,在山坡的中部,由西北走向东南,全长230米,最宽的地方达8.8米,最窄处5.2米。遗址上可以看到三种车辙印痕:作为一车道的主道印痕和作为辅道的二、三车道印痕。
古道的北段是一车道,车辙印迹宽窄不等。车道北侧有一个小水池,杂草丛生,残留着积水。曹铁刚说,它是古人利用自然形成的坑凹地形,修整而成的蓄水设施,这样的蓄水池在北坡和坡顶路两侧还有三个。石壕段地势较高,缺乏水源,加上坡陡路险,不免人困马乏,人们就存蓄雨水,供应来往行人和牲畜饮用。
东侧一处两车辙印的中间,有一个深0.5厘米的小石坑,那是马、骆驼多次践踏而形成的蹄形印痕。山坡的顶部,在主车道两侧,各增加了一条辅助车道,便于会车,它们修筑在深二三米的壕沟内。专家推测,壕沟是以自然形成的山坡为基础,加上人工刻凿、自然风化和长期的车辆碾压而形成。
古道南段地势高且陡,人、畜行走时都会有不小的的难度。文物部门探测到,道路的下面,还铺有整齐的垫石层,以保持道路两边与中间取平。
从高处俯瞰,古道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险峻,然而遥想当年,修筑此道时却费尽周折,清代《硖石山修路记》碑文记载:“伐山取薪火灼之,后续以椎凿,自硖石抵乾壕计二十里,仅周岁而抵平步。”与今日现代化筑路设备相比,工程速度慢得惊人。
没有水泥、钢材,没有开山辟路的设备,在避不开的石质路段,人们“草木烧石,冷水击淬”——用草木烧石以冷水淬碎,开山凿石,终成坦途。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两京之间,无论是皇帝百官、庶民百姓的往来,使者、僧侣的旅行,还是商贸物资的运输,崤函古道都是不二的选择。西汉武帝时期,张骞凿空西域,开辟丝绸之路;随着东汉建都洛阳,丝绸之路向东延伸,崤函古道随即成为丝绸之路的重要路段。波斯、西域商人往来京洛,洛阳使者“相望于道”,胡商蕃客络绎不绝,崤函古道联结起了更为广阔的空间。
一段真实完整的古道,成为丝绸之路最辉煌、兴盛、繁荣时期“历史信息的宝贵记载”。遗址内出土的铁马掌、残铁钉、铁质车轴配件等遗物,见证了当年的车马频繁;遗址附近崖底乡刘家渠村的汉唐古墓中,发掘出了波斯古币、日本宽永通宝货币,讲述着东西方贸易的兴盛;陕州区和灵宝市出土的大量胡人灯俑,深目高鼻,头戴胡帽,身着右衽汉袍,体现出传统汉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融合。
◎交通锁钥兵家重地
唐太宗李世民在《入潼关》中写道: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李久昌在《崤函古道研究》中说,崤函古道的修筑,并非一个朝代所能完成的,它起源于先人拓荒的新石器时代,兴盛在我国古代最为称羡的周、秦、汉、唐诸王朝。西周时,在镐京(今西安地区)和洛邑(今洛阳)之间,修建了一条大道,号称“周道”,又称“王道”,《诗经·大东》描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大道平坦似磨石,笔直像箭杆。
这条横贯东西的大动脉,在西周至北宋的3000年间,历尽繁华与战争,勾勒出西安与洛阳“双都轴心”间的关系,被称为中国古代最负盛名,且最具有政治、军事魅力的干道。
陕州区崤函古道保护管理所所长张辉介绍,在《隋书·食货志》、《旧唐志》等史籍的记载中,汉唐两代,为保障民生,每年经此道,由洛阳输入关中的粮食多达数百万担。范文澜在《中国通史》中说,陕县一带的汉代墓葬中,动辄有大量殉钱出土。近年来,在古道遗址沿线,出土了历史上不同时期的大量窖藏古钱币,多达1000多公斤,显示出当年的物资交流和经济繁荣。
崤函古道是中原通往关中最为便捷的通道,极为险恶,为兵家必争之地。古道上的秦函谷关、汉函谷关、雁翎关、潼关等雄关要塞,都是用来阻拦、防御敌军进攻的,因而古道又有“山河表里”之称。
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早、最干净、最彻底的伏击歼灭战”——秦晋崤之战,就发生在石壕段遗址附近,南、北二陵之间的峡谷绝地之中。
2600多年前的一个春日,崤山山谷一片死寂。秦国名将孟明视指挥三军,正返回秦国,行进到“文王避风雨处”(北陵)与夏后皋墓(南陵)之间时,突然听到了山谷里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他们遭遇到了在此埋伏的晋军!
原来,早已占据有利地形的晋军,见秦军全部进入到了伏击圈,随即封住峡谷的两头,把秦军结结实实装在了这个二三十里长的“口袋”里,来了一次痛快的“夹击”。仅仅一天时间,晋军就“获其三帅”,二万秦军全军覆没。
3年后,铆足了劲儿的秦军出兵伐晋,大获全胜,算是报了崤陵丧师之仇。战后他们再次进入崤山谷底,掩埋此前阵亡于此的秦军将士遗骨。经过此战,秦国基本控制了崤函古道,一年后,秦国称霸,“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
时光又过了800多年。东汉末年的一个八月,关中热浪滚滚。曹操大军厉兵秣马,西进讨伐关陇一带的韩遂、马超等十数支割据势力。大军取道于此,“在春秋古道的基础上,更开北道”,即北崤函,亦称“曹魏古道”。北道缩短了运粮距离,使粮草充足的曹军势如破竹,一举平定关陇,实现了整个北方的统一。
李久昌说,发生在函谷关和潼关的重要战争,有历史记载的50多次,许多战争直接影响或改变了当时的政治格局、军事格局。崤函之地的得失,甚至成为军事成败的一个决定因素,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评价:春秋时,崤函,晋有也,故能以制秦;秦得崤函,而六国之亡,始此矣。
“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采访硖石乡村民时,他们说在田地里劳作时,以前经常能捡到铜箭头之类的战争遗物。
◎文化交融意象丰富
由古道、长亭、驿站、古城、古战场构成的崤函古道,成为文人墨客反复题咏的对象,仅唐代留下的诗作就有千余首。刘禹锡当年感慨:两京大道多游客,每遇词人战一场。
遗址南段,向东北方向大约1.8公里,有石壕村。它静卧在谷底深处,被崤山夹成了狭长形,一弯小溪穿村而过。这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因为“诗圣”的偶然投宿而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
1257年前,一个春天的傍晚。47岁的杜甫风尘仆仆,急匆匆走过石壕路段,暮色苍茫时,投宿在一个村民的家里。也就是在那个夜里,“有吏夜捉人”,杜甫目睹了那令人震惊的场景。
他用“呼”、“怒”与“啼”、“苦”的对比,用老妇与差吏的对白,描写了战争带给人民的苦难,成就了伟大的现实主义不朽诗篇——《石壕吏》。从此,中国文人的心中增加了一孔窑洞,安置悲壮沉郁的文化人格。
959年前,那是个早春。苏洵、苏轼和苏辙父子三人,从古道一路西来,经西安赴开封赶考。此时的崤山古道春寒料峭,阵阵冷风刺骨,他们手脚冻伤了,两匹瘦马也冻死在路上。这场冻馁经历,让兄弟俩从此“长途怕雪泥”。
三年后,苏轼中举,外放陕西凤翔为官,再次走过此道时,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雪泥鸿爪”,由此成为一种人生态度的诗意象征。
遗迹也是一条丰富的文化长廊。老子骑青牛古道西行,函谷关上,著就千年绝唱《道德经》;“白马驮经”古道东行,开创了中国佛教的兴盛,而洛阳白马寺,至今还在表彰着“白马驮经”之功;西方的景教、犹太教取古道入中原,沿此传播;日本密宗创建人弘法大师经古道进长安,带回佛经多部,写成《文镜秘府论》,对中日文化交流产生深远的影响。
中原与关中,因为山河阻隔而有崤函古道。时光荏苒,曾经的周秦古道、曹魏古道、隋唐古道、宋元古道和明清古道在历史的风雨中渐次销蚀,失去了原来的模样。而后世的道路总是叠加在前朝道路之上,交错覆盖,细细密密,见证着中国与世界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也记录下勤劳的中国人民“走出去”的宏大决心与改造自然的艰苦进程。
时空悠悠,沧海桑田。崤函古道旁,如今已有了不断拓展的陇海铁路、郑西高铁、310国道和连霍高速等现代交通系统,然而当你踏上悠远绵长的古道,遥望山谷时,依旧能够触摸历史,回望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