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宛梆剧团提供的《五县会表——商业信息》记载:(近年来)西峡、内乡、镇平、邓州、南阳五县庙会(物资交流会),仅农历正月到四月间就有380余个。有庙会就养艺人,就养宛梆。
逛庙会是南阳人过年的大事,向神许愿、还愿,外带自己狂欢,逛庙会三部曲就是“烧香+购物+看戏”。现在庙会已减少或取消了繁琐仪式,更多的是休闲娱乐,但仍不失其在乡村民众心中的特殊地位。
在南阳,不同庙会的会首,根据庙会敬神的不同,会对宛梆剧团提出剧目要求,关公庙会,要求多演三国戏;祖师爷庙会,要求演朝代戏、蟒袍戏。剧目选择以热闹能吸引香客为标准。会首不说话,剧团才可以自行决定剧目。宛梆剧团根据演出地点远近定价,每场价码在900~1200元之间。
庙会“写戏”、演出过程大致相似。庙会正日子前一天或前两天,商贸活动已开始。正日子前一天下午,剧团演出开始,最少连演三天。正日子上午10点前,庙会举行敬神仪式,由会首领着众人上香跪拜。
庙会上唱戏,往往会请两班或三班唱对台戏,戏楼不够,就搭临时戏台。庙会上只要有演出,卖薄荷糖、大碗茶及小玩意儿的商贩总会早早到场,卖大碗茶的固定好简陋条形木板,摆上茶碗,每人收一元钱,观众既有了座位,又能喝茶,形成独特的乡村戏曲风景。
除庙会外,宛梆剧团过大年还常演还愿戏。在乡村话语体系中,还愿者请戏班到庙前唱戏是首要选择,最能显示对神灵的虔敬。
还愿演出,无论刮风下雨,观众多少,订好合同剧团就要照演不误。记者听剧团人讲:2007年,在西峡县大山里一座庙前,剧团要唱三天还愿戏。从第一天起雨连下三天,再加上地点又偏,一个观众也没有,但剧团还是认真地唱了三天,完成事主愿望。不这样,“以后就没人请剧团演出了”。
在南阳乡村礼俗中,为老人祝寿的头等大事是请剧团唱戏。仪式前两天就开始唱戏,有钱人家要请六天戏,条件不太好的会请三天戏。
庙会、祝寿和还愿,乡村礼俗和宛梆剧团同荣共生,前者为后者生存发展提供了空间,后者的表演也促进了前者的发展。民谚道:“红白喜事唱宛梆,十里八村美名扬。一年四季唱宛梆,吉祥如意喜洋洋。”
“百戏之祖”化生宛梆
秦腔是我国最古老的地方剧种,号称“百戏之祖”,流传极广影响极大。“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仍是今日陕西写照。在所有的剧种中,只有它不叫唱而称吼,艺人们吼劈嗓子嘴角流血,那般撕心扯肺的呐喊,和“激越婉转”柔美与壮美兼具的宛梆,有何干系呢?
宛梆生长并流布在河南西南部南阳及周边地区,又名唧唧梆、老梆子、南阳梆子,1956年南阳行署将其命名为“宛梆”。“它是明末清初陕西东路秦腔(同州梆子)传入南阳后,与南阳当地民歌小调、民间说唱融合,演变形成的一个戏曲剧种,至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中国戏曲志·内乡卷》记载。
同州梆子到南阳有这样几个途径:一是明清秦晋商人来河南经商,在南阳各地建山陕会馆,立庙会建戏楼唱秦腔招徕顾客;二是明末清初陕西大旱,同州梆子艺人逃荒来到南阳,设馆收徒,传授技艺;三是来自李自成的部队,秦腔是他的军中戏,他把秦腔作军乐,设有随军剧团,随时演出。
李自成酷爱戏剧,据《明清史资料》记载,他为了向张献忠要一个会吹拉弹唱的皇陵小太监,和张献忠翻脸。当时,李自成以河南南阳为根据地,先后转战12年之久,内乡城曾七次被李自成军队占领,很多军人后来“留居河南”,并将秦腔传播到这里。
无论是秦人中的商人、艺人还是军人,应该是他们合力将秦腔带到南阳大地上。秦腔落地,受中原文化和楚文化共同滋养,一身兼有秦腔高亢激越、楚乐委婉清丽以及中原音乐平整规范,这才形成其“既激越又婉转”,柔美与壮美配合得妙不可言的宛梆。
宛梆兴盛在清道光年间至民国三十年前后,当时南阳各县民间春祈秋报、婚丧嫁娶大唱宛梆,到处流传着“扛起锄头上南岗,嘴里哼着梆子腔”、“桃黍(高粱)地里喊乱弹”的民谣。宛梆班社数以百计,剧目有300多个,其中,以内乡夏馆镇富绅张珊创办的“公义班”影响最大。
公义班创办于清咸丰三年(1853年),名角荟萃,箱具齐全,驰名豫鄂陕三省。有趣的是,立班之时,主要演员都是来自陕西的秦腔艺人。宛梆与秦腔之血脉相连可见一斑。
“公义班”武丑王老四,手持双棒,上置一小簸箕鸡蛋,倒翻跟头后,鸡蛋保持如故。还有个演奸相的演员犟一头,戏太好了,卸装后行经街头,竟被众口责骂。
“公义班”在赤眉乡人齐俊显任戏主之后,请来名演员王春生掌班,名红脸翟道三、名黑头杜林保相继加入,一时无人匹敌。
到了上世纪30年代后期,战乱导致多数宛梆班社停办。至解放前夕,仅存内乡县“公义班”。
需要指出的是,宛梆主奏乐器名叫大弦,乐器店买不到,由艺人们自制。大弦高一尺半,弦杆用檀木制作,里弦用牛筋,外弦用丝质老弦,共鸣箱用红椿木,中间挖成椭圆形,面板用薄桐木板黏合。演奏者必须戴指帽演奏,耗力相当于拉弓用力十公斤左右,一般人不易掌握。演奏技巧多以错、滑、打、拉、揉、颤、顿、切交替使用,因此它能演奏出如泣如诉、铿锵有力、宛如鸟鸣等各种情绪。演出时,大弦音和枣木梆音融为一体,形成特殊的“唧梆”之音,宛梆因此又名“唧唧梆”,这也是宛梆一大特色。
表面繁荣前景堪忧
张珊的“公义班”地位相当于京剧史上的“富连成”,名角辈出不断头。围绕它也有一些民间传说。
有一次“公义班”巡演到湖北某地,当地恶霸扣了戏箱和艺人。在内乡的张珊骑马到湖北索要,要不回来只好回家。途中看见一座大桥,人困马乏他悲愁无计,躺到桥下休息。一叫花子路过此地,他原来常到张珊家讨吃的,如今已成花子头。他问清情况后,自告奋勇“搞定”。
他集合众花子来到恶霸家,把宅院围了起来,指名要恶霸答话。恶霸弄清来意,怕事态扩大,连说:“发箱、发箱,放人!张珊的戏班惹不起。”自此后,南阳凡张姓供戏,都挂张珊“公义班”牌子。
邓县人王春生,艺名生娃,十四岁学戏专攻花旦。他五官清秀,嗓音甜软圆润,出科后不管搭谁家戏班,都会成顶梁柱。他搭谁的戏班,谁的戏班就会火,21岁时被挂金牌子(这是解放前给演员的最高荣誉)。
他吸收了大调曲子和汉剧唱腔旋律,巧妙运用卷舌音和花腔,唱腔清新。他的台步,较一般花旦步子大,优美大方。宛属各县流传着“想看生娃戏,多跑十里地。”“生娃喊一嗓,迷了八道岗。男人不下地,女人不烧汤。”
据宛梆“非遗”传承人程建坤先生讲:“1956年,王春生赴郑汇演,和常香玉在一个舞台上先后演出,常香玉盛赞他:‘你要在省里,就超过我。你要在北京,就是梅兰芳’。”王春生因此被很多演员称为“南阳地区的梅兰芳”。
宛梆著名花脸艺人杜林保成名之前,有一段难忘经历。
1916年,杜林保在王春生的梆子班里跟班学戏,正遇上变嗓期,戏唱砸了。他离开戏班,回到邓县老家,跟油匠师傅学打油。打油时必须抡油锤,喊号子,才能做到锤落力重累不坏身子。他练着喊着,经过一年多,竟喊出了一道虎腔。于是重回戏班,一张口震台欲坠,连连数次满堂叫好,从此声震宛西。有人问他:“你嗓子怎么这样好?”他说:“我是在油锤上练出来的功夫。”他因此被称为“油锤花脸”。“老红脸”翟道三,也是邓县人,他真、假腔音量洪大,音韵宽厚,老百姓称他“震塌台”。他表情丰富,善使气色,在《闯幽州》中饰杨继业时,他咬牙抖须,满面紫红,两眼突出,眼睛通红,像冒火似的,令人印象深刻。
宛梆较早的女演员赵兰英,南阳人称她“小坤角”。她甩花腔与众不同,运用吸气,发脑后音,听来更悠扬婉转。
宛梆是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三位传承人,程建坤、周成顺和李建海。程建坤曾为100余部宛梆戏搞音乐设计,贡献突出。周成顺是剧团前任团长,2009年英年早逝,他先后在几十部传统和现代戏中担任主要角色,数次获省级和国家级奖励。李建海唱花脸,自如的拖腔独具宛梆花脸特色。他以演“包拯”著称,刻画人物唱做到位,充满激情,如在《化心丸》中,他以激越狂放的唱腔,怒不可遏的形体动作展现“闯宫救危”,活画出包拯刚烈正义的性格。他退休后,拖老残之躯几度办宛梆戏校,为剧团培养后继人才。
与有些传统地方戏凋敝甚至灭绝相比,宛梆市场表现算得上佳。但繁荣表象并不意味命运的无忧。它的危机在于“宛梆唱腔独特,演出市场小;难学难唱,后继乏人;生于民间,少文人介入,没有条件促使它‘与时俱进’”。这是已故宛梆“非遗”传承人周成顺的中肯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