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有一种音乐形式,虽出身“高贵”却依附于地方戏传延;虽只有三种乐器,但所奏之乐被称为“天籁之音”、中国民族音乐的“根本”,这就是河南南阳的板头曲。
在很多人看来,板头曲只是大调曲或其他地方戏开场白,为聚集人气,烘托气氛所做的铺垫。然而就是这些用为做铺垫的演奏,却是中国民间音乐的“根”,它与福建南音、江南丝竹、广东音乐一起并称中国四大曲种。
中国的民乐就是丝竹管弦之音,它优美的旋律与深刻的文化内涵在过去一千多年间,一直是王公贵戚及文人雅士的专利。唐代之后,受战乱影响,仅服务于达官显贵的音乐开始流入寻常百姓家。
流入民间的高雅音乐为了生存,不得不屈身“下嫁”,一些甚至沦为“配角”,板头曲便是其中之一。
早在2006年,河南南阳的板头曲就已成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然而,在当地人看来,它仍是地方戏的前奏,被看成是用于“招揽”顾客的陪衬和铺垫。
与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相比,板头曲的传承方式和对象没有规定性的条件,以至于无师无门、无帮无派,甚至很少出现世代相袭的现象。这种自然的传承,就像流水,流经何处便传至何方,流到何时,便传到何代。只要有灵感、有兴趣、有天赋、肯吃苦,谁都可以成为传承人。
这种另类的方式在传承的过程中既没有崎岖坎坷的经历,也没有曲折动人的故事,之所以传至今日,惟一令人信服的的解释就是中国民乐的独特魅力。
中国传统的记谱法——工尺谱的记载印证了它高贵的出身,口述相传的传承方式将其高雅的艺术风格保留至今。
“公主”下嫁藏隐民间三百年
板头曲是河南乃至中国内地的稀有乐种,有着高贵的出身,旺盛的生命力。
现年84岁高龄的李长溪,自十五六岁起学习弹奏《高山流水》等经典曲目,对板头曲进行了长达近70年的深入研究,在当地影响了一大批人,但他说,他的老师曹东扶才是将板头曲发扬光大的第一人。
弦索音乐特指由中国传统的拨弹乐器所演奏的乐曲。李长溪说,板头曲就是其中之一。它是用古筝、琵琶、三弦及其他弦索乐器所演奏的乐曲,而非坊间所说的“大调曲的一部分”,它与大调曲有着质的区别。
“如果把板头曲比喻为出身高贵的公主,那么在大调曲(即鼓子曲)开戏之前的演奏,就相当于‘下嫁’给了地方戏,它是阳春白雪,却成了下里巴戏的陪衬。”李长溪说,“但如果没有鼓子曲的兴盛,也许源于宋代的高雅乐曲可能成为民间小调,也可能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在当前流传下来的板头曲中,一部分是适合古筝、三弦和琵板头曲琶单独演奏的,还有一部分是适合多种乐器合奏的,不同场合起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板头曲产生的起因在河南南阳当地还流传着另外几种说法:一是聚集人气,吸引观众,为大调曲子的正式演唱作铺垫;二是缓和演出气氛,在不同曲目的大调曲子转场期间,乐队演奏板头曲,以免演员休息、替换时出现冷场现象;三是调弦定调,意在使不同乐器的乐手之间相互默契;四是呈才性,以曲会友。
对于上述起源,无论是音乐家还是研究人员,尽管不都认同,但多不予驳斥,毕竟板头曲“屈身”大调曲长达三百年之久。
南阳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负责人于森称,弦索音乐南北朝时已经进入中原,唐时由宫廷流入民间,这种拨弹曲与民间俗曲相结合,经艺人口手相授,北宋时以开封为中心,在民间广为流传,后被称为中州古调。
尽管板头曲兴盛于北宋年间,但战乱让它随着艺人的迁徙而流散至各地。
在河南,中州古调在明末清初与大调曲结合,并成为大调曲开场“招揽”顾客的陪衬和序曲,还更名为了“板头曲”。而在广东,这些曲目仍被称为中州古调。
一鸣惊人丝竹弦歌唱古今
在西方人眼中,江南的《春江花月夜》、《苏武牧羊》等丝竹之音是中国中国古典音乐的代表,这些音乐大多形成于清末。但是,与板头曲相比,这些不但是“后辈”,文化底蕴也远没有板头曲深厚。
板头曲的音乐特点基本上以68板或34板构成,这种68板或34板音乐结构,即2/4拍68小节或1/4拍34小节,反复咏叹,成为中国民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板和眼是表示不同的节拍,2/4拍被称为一板一眼,1/4被称为有板无眼,但也有隔板现象,即隔一板击一板,成为一板三眼。隔板一般适用于肃穆、抒情典子,对于节奏感较差的人,难度较大。”李长溪说。
据他研究,“板头”一词最早见于清康熙二十七年的手抄本《一素子琵琶谱》:“由此可知,在1762年,这些古调板谱在此之前就已经存在,并被称作‘板头’了。”
在南阳,很多人认为板头典是大调曲的一部分,或板头曲来自大调。对于这种说法,李长溪并不认同:“从时间上来说,板头曲源于北宋,而大调曲形成于明清时期;从形式上说,大调曲是单体曲、主题音乐,每个曲目都有历史背景和文化内涵,而大调区则是曲牌连缀体音乐;大调曲多清俗,而析头典清新高雅;大调曲多用以演唱,板头曲多用于艺术鉴赏,二者相得益彰,紧密相边。”
“唐代之后,宫廷音乐开始流入民间,与民间俗曲相结合,经历代艺要口手相授,宋时以开封为中心,在中原民间一代流传,艺人称之为中州古调。”李长溪说,宋代有专门供王公贵戚及文人雅士休闲的高档场所,被称为“勾栏”、“瓦子”、“教坊”,同时还有专业的演奏班子。
靖康之乱后,宋都南迁,蒙古人抓到的宫廷乐师就达3000多人,其他人四处逃散,一部分乐师逃到广州,福建等地,这部分音乐形式,仍称中州古调,一部分乐师沿黄河向西逃至山西,一部分人留在南阳一带。这些乐曲与板头曲一脉相承,只不过名字不同。
明清时期,这种古调在中原地区依附于大调曲。尽管“下嫁”,但仍保存留着“名门”高贵与典雅。不管是古筝、三弦、琵琶的单曲,还是合奏曲,经典曲目不在少数。
“南阳板头曲的每首曲目,要么取材历史典故,要么描写封建社会女性压抑悲伤的闺怨情思,抑或寄情于景,抒发情怀,都有特定的含义。”李长溪说。
由于古筝、三弦等乐器的音域宽阔,音色明亮,音韵优美,适宜于表现板头曲细腻委婉的情绪,大多数板头曲听起来曲调优美,节奏明快,能使人进入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艺术境界。《思乡》哀怨,听之催人泪下;《打雁》欢快,听之轻松惬意;《高山流水》壮美,听之思绪飞扬;《雁落沙滩》深沉,听之回味无穷……
“洗冤”正身配角成民乐“大腕”
李长溪说,板头曲最大的特点是短小精悍,且优雅、动听。“下嫁”大调曲之后,一直被当做序曲和垫铺,直到大师曹东扶的努力,才将让隐匿民间的“配角”才再次成为中国民乐“大腕”,与福建南音、江南丝竹齐肩并坐。
曹东扶是李长溪的老师,在他毕生的音乐生涯中,他走到哪儿就把板头曲的种子播散到哪儿。尽管他已于1998年去世,但板头曲却随着他传遍了世界,他的学生许多都是大学教授,国家一级演奏家。
1956年,曹东扶任中央音乐学院古筝老师,音乐学院也因为曹东扶的到来,首开古筝专业。1962年,曹东扶到四川音乐学院任教,第一课就是板头曲《高山流水》。
当前中国音乐院校的本科教材《乐中学》中,有专门的篇章论述河南的板头曲,《闺中怨》、《高山流水》、《上楼》、《下楼》及曹东扶创作的《闹元宵》等曲目,这些曲目已经列入了《中国器乐表演教学大纲》,《和番》、《落院》、《思乡》、《萧妃舞》等曲目已在各大音乐院校作为古筝教学内容。
如果说曹东扶等人的努力为板头曲“洗冤正身”、并从“配角”转变成了中国民乐的“大腕”的话,那么,在河南南阳一带近三百年的流传则是它一鸣惊人的积淀。据李长溪研究,自清中期以来,板头曲在河南南阳一带的传承从未间段,他甚至能详细起说出每个时期的代表人、传承及发展过程。
另类传承留住文化之根
“旧时板头曲在民间是工尺谱,艺人口传心授,直到邓州艺人杨全瑞的出现。他收录了26首板头曲的曲目,还首次将工尺谱翻译成简谱,并结集出版。”李长溪称,在板头曲传承的过程中,杨全瑞功不可没。尽管他在1979年就已离世,但无论在农村庭院还是城市公园,都能听到他留下的板头曲曲目,幽雅悦耳、优美动听。
与其他非遗传承不同的是,河南板头曲的延续并没有正统与边缘之分,也没有固定的师徒关系,没有强制传授,多为志趣相投。师者靠观察习者的演奏耳濡目染、旁听侧记而无师自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特定的区域,都有一两个领军人物,他们传授一批人、影响一批人,形成一种社会自然传承模式,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从清末至中国改革开放前,河南板头典的自然传承已历经七世,不同的是,每一代的代表人物都不在同一个地方,也都不是家族式的传承。“在河南南阳一带,从清末周四少其,第二代传给了马腾龙,第三代是马万寿,第四代便是曹东扶……”李长溪说。
除了自然传承,还有家族式传承。最有代表的便是曹东扶一家。
曹东扶从上一代艺手中接过“衣钵”,传至孙子孙女,已历经四代,曹氏一门四代都在传承板头曲,实属罕见。
13岁时,曹东扶从父亲那儿开始学习弦索音乐的弹奏,琵琶弹奏师从清光绪年间“琵琶神指”马万寿,古筝师从徐金山,三弦师从马树章,20岁时,曹东扶就已名噪当地,人称“丝弦王”、“西霸天”。
板头曲的经历是中国民乐发展的缩影,其旺盛的生命力在于它的传承与演奏,它不仅让听者动容,演者忘情,还能还进入深邃久远的历史。静心聆听,幽雅悦耳,委婉动听,声声扣人心弦,丝丝撩拨思绪。那段传说,那个故事,或凄婉悲壮,或庄重肃穆,抑或清新欢快。用心聆听可与古人对话,可让历史再现。作者:王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