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生有机会,我还会到那里去。
在八百里伏牛山的腹地,在洛阳最南端的栾川县,有一个名叫龙峪湾的地方。本想是小小的一湾,到时才知是绵延不绝、令人乐不思归的一道道风景。
我是在秋天走进龙峪湾的。
循着溪声,不知不觉中就走进了神仙谷。
神仙谷是需要敛气屏息地走的。脚下的溪流时而被乱石溅为珠玉碎琼,时而被梳成如绢似帛的清流,宛若佳人的缕缕青丝。这时候,人会止不住地将十指插入一片碧绿,感受那份沁心的清凉,打一个很爽的寒颤。
仙人谷有众多稀有林木,许多树木的名字令人遐想。譬如领春,山里的春天是她领进来的。一万年以前领春肯定是一位美妙的女子,有一天她把春天领到这里,轻举玉臂,曼舞纤指,将满头青丝散入风中,便成了满树的葱茏。比其领春,漆树却没有那么浪漫。据说,漆树的汁液是油漆家具最天然的珍品。用其油过的家具,光亮如鉴,天上的繁星都可照得粒粒可数,纤毫毕现。只是这一切都苦了漆树。那身上的累累刀痕,是人们年年岁岁取漆时留下的。听人说,刀口要越切越高,直到漆树流尽最后一滴血才告罢手。可敬可叹的漆树呀,那倒三角形的刀痕,刻进了茫茫岁月,也刻进了我的生命!
陷入了漆树的伤痛,久久不能自拔。俏皮的小松鼠窜来窜去也没引起我的注意,跨过了仙人桥、走过了仙人洞也浑然不晓。少不得同行者撂过来几句带刺儿的酸话。
突然眼前慢慢开阔起来,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6000多亩,一望无际、被秋阳染成橙黄的日本落叶松奏响了这山野金色的乐章。
日本落叶松高达25-30米,整个身形如塔。此时正值秋天,松针历历,全都变作金黄颜色,通体散发着金质的光芒。以前,我是不太喜欢到森林里来的。在我的感觉和有限的经验中,所谓森林就是遮天蔽日、藤蔓纠缠、落叶腐烂、草虫肆虐,古木森森、阒无人迹的蛮荒恐怖的地方。这片森林却完全改变了我的印象。一株株高大、伟岸的落叶松,顶天立地的站着,带着冲天的豪气,是柔美的风景里的一抹阳刚,是曼妙旋律中的一曲铿将。这里的空气很好,是天然的氧吧,是广阔的自然浴场。置身期间,仿佛每根毛发都能爽冽得发出玉屑相擦般的清音。辽阔的森林,以伟岸之躯把阳刚擎向天空,又以风中悄然落地的亿万个松针为人们铺就一方温柔。经年累月,飘落的松针已在地下积了数厘米厚。一脚踏上去,松软的垫子会轻轻将脚掌顶起。由不得人不迈起“猫步”或“云步”来。同行的朋友有的扔掉了鞋袜,光着脚丫子在林中“撒野”,有的选取高坡,“奋不顾身”地滚下,笑声、松针沾了一身。而我此时却佯以伟人作派,御风而立,指点江山,仰天而歌。准确点说,不是歌,而是嚎。我自信我的几声惨嚎,能引来一群野狼。如果有狼的话。
小时候在电影上看见一些“长着大眼睛”的树,感觉神奇,心生纳闷。长大了,才知道诗意的、如梦的“眼睛树”叫白桦树。在秋天的龙峪湾,在被物欲所累、渐渐失去诗意和浪漫的今天,我眼前一亮,真切地看到了一棵棵“眼睛树”。只不过这些树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告别金黄、透明的落叶松,我们的车刚刚转过一道山,就有人惊呼:看,窗外,红桦林!
红桦林静静地铺满山坳。仿佛已历千年,脱落的树皮在树干上飘荡,伤口一样令人感伤,让人冷不丁眼前飘过一缕往事的轻烟。在经历多少苦难之后,红桦林依然坚强,枝桠间,那以一枚枚飘扬的红叶,如一片片火焰和被风雨撕碎的霞光,灼灼燃烧起满山的秋韵。山野寂寂,我静静的谛听着红桦林。此刻,喧嚣如雪,在山的那边,一点点融化……
由于时间有限,来不得览尽龙峪湾的秀色,那凌凌然立于万丈峭壁上的古寨,那红地毯一样沿路铺晒的枸杞,那一间间古朴的农舍……从车窗前一一掠过。
整个龙峪湾,开始渐渐远去,而后变作巨大的梦幻盈盈地悬在半空 。我知道,漫漫生旅,会从此有梦。而梦幻,会使我变得更加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