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是宋元明清时期儒学的主要形态,是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占统治地位的哲学思潮。理学也称道学、宋学、新儒学,其中“二程”洛学出自伊洛,博大精深,后经程门弟子们的接力传播,西越崤函,南走湖湘,东南汇闽海,传播广泛,承继绵远。可谓是:
道如日月,学宗洛阳自是儒学根本,
理若江河,风起绿洲本为伊洛渊源。
一
过去讲“理学名区”,单指伊川鸣皋镇,因此地有伊川书院,“二程”在此讲学多年而故名。其实在今天看来,“理学名区”应涵盖整个洛阳,这是因为“二程”的足迹遍洛阳,“二程”的学术活动遍洛阳。
“小哥俩”的家乡“二程故里”是他们茁壮成长的地方;其次在求学阶段,他俩常到安乐窝邵雍家里走动;再其次辞官之后,他们还经常到洛阳文彦博家中谈古论今。再往远处说,他俩曾在登封嵩阳书院讲学,程颢曾在山西晋城讲学,兄弟俩是以洛阳为中心展开学术活动的,洛阳是名副其实的“理学名区”。
“理学名区”并不是好玩的“旅游名区”,凡是纪念“二程”的地方,多少让人感到压抑。嵩县的两程祠,给人的最大感觉,就是找不到感觉。虽说一些古建筑保存下来了,如今仍有棂星门、诚敬门、道学堂三进院落,虽然还有绿色植物和红色花朵,但整体建筑看上去了无生气。
站在被烈日烤着的院落内,真是没半点哲思和理趣。干燥的“风”如生涩的“理”,寂寞地掠过五脊六兽,在房顶上一隐身便走远了,一如程颢、程颐兄弟俩的背影,缓慢而黯然地退出了那个时代。这种氛围,使人机械地挪动脚步,机械地看碑文和匾额,好像这不是一次采访,而是一次悼念活动。
可也就在这时,光绪皇帝书写的“伊洛渊源”匾额,忽然从毫无生气的祠堂门楣上“跳”了出来,“伊洛”两字,风生水起,一下子激活了这个庭院——是啊,说到底,“二程”理学不过是河洛文化的再发展而已,不管后来的理学走得有多远,抑或走进了日本、越南和朝鲜,其源头终归脱不开“河洛”二字。
但看了道学堂,却又生疑问:里面祭祀的“二程”塑像,哥哥程颢乌须黑发显得年轻,弟弟程颐白须白发显得老相!为什么悬殊这样大呢?一问才知,这是严格按照祠成时原版塑像重塑的。至于为啥要塑成这般模样,还有一个说处:程颢“生而知之”,学习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成了满腹经纶的学者;程颐却是“学而知之”,是通过刻苦读书,学白了头发才成为饱学之士的。
其实这只是笑话。你想啊:程颢虽是哥哥,去世时才54岁,所以头发还是黑的;而弟弟程颐死时已75岁了,是古稀老人了,当然须发皆白喽。但当地人说这两人虽为兄弟,个性脾气却大不一样,只有加以区别,才能读懂二人学术思想上的不同。
二
都有啥不同呢?
道学堂门前有副对联,上联“烈日秋霜正者正也”,下联“春风和气纯乎纯矣”——这正是写他俩的不同:“大程”脾气好,有耐心,听他讲课如坐春风。“小程”脾气火爆,对人严厉,烈日秋霜是他的性格写照。
其实,“烈日秋霜”和“如坐春风”都是有典故来历的。
程颐教学素以严厉著称,强调师道尊严。他担任宋哲宗老师时,每当进讲便“以师道自居,侍上讲,色甚庄,以讽谏,上畏之”,并坚持坐讲。按当时规定,给皇帝讲书必须站着,他却认为站着讲不能体现老师尊严,为此还专门写了书面报告《又上太皇太后书》,固执地提出要坐着讲,以便使皇上养成“尊儒重道之心”。
对皇上尚且如此,对一般学生能不严厉?学生谢良佐第一次拜见他时,他正在看书,一脸庄重。谢良佐说:“为求师而来,愿执弟子礼!” 程颐放下书,接受跪拜,但不说一句话。到黄昏,将其安排在一间破房中,屋顶有窟窿,墙上有孔,雪花时时飘进,寒风刺骨,连照明的蜡烛也没有。 谢良佐如此生活一个月,受不了,要走,程颐才开始给他授课,并安排了一个好房间。
这件事,有点类似“程门立雪”。程颐怎么总让学生受苦呢?其实只要看看他的学术理念就清楚了——他在道德修养中,谈得最多的是“敬”和“诚”。
他认为做学问要敬、要诚。第一要对老师、对知识心存敬畏,所以就得“程门立雪”;第二要心诚,不论干啥事都要心诚,心不诚肯定干不好,所以学生就得住破屋。
但程颢教学完全和弟弟不一样,他讲课时娓娓道来,很家常很温馨。当时有个外地学生朱光庭,来洛阳向程颢学习,总共学习了三个月。回去后有人问他:“你听程先生讲课有什么感受?”他说:“好像在春风中坐了三个月。”又说:“先生终日端坐如泥塑人,而接人浑然是一团和气,和气而春风也。”“如坐春风”由此成为成语。
一次,程颐为皇帝讲经史,正值皇宫内苑百花含苞,柳丝微绿。下课后皇帝起身活动,见垂柳依依,就顺手扯下一枝玩耍。程颐见了,说:“春天来时,万物刚刚发育,皇上不可无故摧折柳枝,不然就有失天道正义了。”皇帝一听,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把手中的柳枝扔在地上,怏怏回宫。
程颐的这种严厉和认真,几乎到了迂腐的地步,引起一些文人学士的反感,譬如苏东坡。司马光死后,朝廷大享明堂悼念司马光。仪式结束后,大家还想去司马光府邸吊唁,但程颐认为这不合“理”,拦住大家不让去。气得苏东坡当场和他争吵起来,并讽刺他是十足的乡巴佬。
但反感也罢,讽刺也罢,程颐的学说就是有人去继承,“二程”的理学就是有人去推广,伊洛渊源和“理学”高峰就是有人去梳理和造就。
三
理学的推广和承继,一是通过老师授课学生听讲的方式完成,譬如杨时就亲自听过“二程”讲授;二是通过再传弟子传给再传弟子。譬如杨时传罗从彦,罗从彦再传李侗,李侗再传朱熹。这样一来,虽然朱熹没和“二程”见过面,但所学的东西还是“二程”的,学术上的“饮用水”,还是伊水和洛水。
但这些弟子们,承继洛学的渠道、方法和重点不同。杨时、游酢的贡献,是直接让洛学入闽,从而把河洛和闽海联系起来,把洛阳和福建联系起来。
最初,“二程”思想是通过课堂讲学传授的,一些话被学员记住了,一些话却流失了。这些含有哲学思想的话的流失,使杨时感到心疼。他来程门学习后,让同学们记录老师的话,使之成为“语录”,又把他之前同学的课堂笔记整理一番,花大力气整理出《二程粹言》,校定了《伊川易传》,使“二程”思想得以比较全面地留存。
除此之外,杨时自己也著书立说,聚徒讲学。他先后在湖南浏阳、浙江余杭、湖北荆州等地讲学,这样一来,“二程”的思想学说得到广泛传播,理学的种子也到处开花结果了。
与杨时同是“程门四弟子”的谢良佐、游酢、吕大临,也向不同的地域传播了理学,中原、蜀中、关中、闽赣、吴越、湖湘等地,在宋代就都有了洛学的声音。朱熹更是了不得,他继承梳理了“二程”理学,整理出《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等书。他虽没见过“二程”,但他不愧是“二程”的好学生:他把洛学弄成了正统官学,通吃元、明、清数百年,使得天下读书人走科举之路时,必须一只手拿着干粮,一只手拿着理学;他搞的《四书集注》,被学子们圈圈点点,成了那时“高考”的教学大纲和猜题宝库,真可谓是“朱熹成了监考,二程誉满九州”——程朱理学建立后,先是被元代统治者极力推广,又在明代大大盛行,一直到清代中前期,程颢、程颐、朱熹三人都是昂首阔步,走在封建主义的康庄大道上,真正是“道衍九州”了。
四
除了“道衍九州”,还有“二程裔里”。
“二程裔里”是“二程”后裔迁徙别地后形成的程氏生活文化区,也是“道衍九州”的传播形式之一。譬如洛宁县东宋乡丈庄,就是有名的“二程裔里”之一。这里的人全部姓程,是由程颐第12代孙程仕谦迁此繁衍成为一个村落的。
到这个村子采访,可以听到“二程”后裔用顺口溜夸赞此村辉煌历史:“金底河,分水涧,龙头槐树九搂半;柏树坡,大竹院,牌坊两座威名传;两层戏台大庙院,卷棚一百担九间。”这里有绣楼、两程祠、石牌坊,还有大碑楼。整个村落建筑全是古民居,虽然陈旧,却有韵味。
“二程”的子孙,有迁至江苏吴县和安徽池州、亳州、大华县的,也有迁至湖北孝感、江西景德镇的,有迁至山东曹州程楼和河北阜城崔庙小皇村的,也有迁至河南夏邑、登封、濮阳、洛宁的,还有从外地回来定居伊川守墓的。这些程氏后裔,在一定历史时期享有特权,这是因为其祖“二程”常被皇帝封敕——宋理宗封程颢为河南伯,封程颐为伊阳伯。元文宗又分别加封“两程”为豫国公和洛国公。清康熙诏令“二程”后裔流寓他方者,概行豁免杂派徭役,并赐给嵩县两程祠“学达性天”匾额。乾隆派使臣御祭“二程”,先后拨给祭田60顷90亩,并让程颐的第25代孙随驾到曲阜祭祀孔子。光绪皇帝,慈禧太后为两程祠书“伊洛渊源”、“希踪颜孟”二匾。清朝末年,程家人打官司,出门打个写着“程”字的灯笼,连县太爷都得出衙跪拜。
程朱理学代表的新儒学,还是如今西方研究儒学的重点。美国哥伦比亚、哈佛、夏威夷等大学都设有相关研究院,并定期举办理学研讨会。总之,理学从古到今就是有人崇拜有人反对,一个人要彻底弄懂理学,怕要费尽移山心力。最后,让我们以程颢的一首诗来作结语:“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是的——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我们这些“时人”,确实很难读懂老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