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篇说到,老子在邙山悟道之后,西出函谷,西渡流沙,不知所终,把一个好端端的翠云峰,留于邙山峻岭之上,悬在人们的惦念之中——难道这样一个修道、悟道的好地方,就此荒废了不成?
其实这是多虑了,已有了圣迹仙踪的翠云峰,不但没有荒寂,还引得高士频来,信客蜂拥——到了汉代,中国自生自长的宗教“道教”,在此酝酿并诞生了。
话说春秋既过,战国时代来临,老子的道家学说,与托名黄帝的学说联姻,孕育了“黄老学派”。“黄老学派”像一阵旋风,在洛阳城迅速酿成,又倏忽东移,很快吹到了齐鲁大地,在如今的山东境内传播开来。
当时的齐鲁文化,已得河洛文化滋养,浑身带着河洛文化气息,现在又接纳了从洛阳传过来的黄老学说,那真是眉眼都像河洛文化了。
齐国的都城是临淄,临淄城南,有一个地方叫“稷下”,此地成了“黄老学派”集中活动的地方,于是“黄老学派”在此摇身一变,成了“稷下学派”。再到后来,战国烟消云散,秦国统一天下,秦始皇坐镇咸阳,开始焚书坑儒。可是他没料到:他刚刚在城市强暴了文化,文化便有了“乡村版”。很多学者,为了避难和保存典籍,纷纷从城中逃往乡下,其中包括一大批道家信徒。
道家学说一来到民间,便充满了勃勃生机,涌现出无数高士。其中第一个高人便是张良。当年,他骑着小毛驴,念着《道德经》,辅佐刘邦东征西讨得了天下,成为西汉开国功臣。其后出现的第二个高人便是张陵(后又名张道陵)。东汉明帝统治时期,张陵来到洛阳,登上邙山,朝着老子炼丹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结果这一坐不要紧,逍遥飘逸的道教,在洛阳有了雏形。
你该说,张陵何许人也,道行竟如此之深?其实他来历非常,乃是张良的八世孙,沛国丰(今江苏省丰县)人。他与洛阳很有缘分,年轻的时候,先在洛阳太学读书,是一个潇洒的太学生;毕业后回到他的家乡,开馆授徒,成为大儒。
25岁那年,张陵又来到洛阳,参加了一次由朝廷主持的考试,取得“贤良方正”资格,被分配到巴郡江州(今重庆)做地方官。起初,他满腔热情,准备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把自己管辖的地区治理好。后来他慢慢发现,地主豪强掠夺起农民的土地来,就像饿蚕吃桑叶一样,他想尽办法也无法阻止。思来想去,他不想当官了,向朝廷写了辞职报告,辞去了江州令的职务。
不当官了,往哪里去呢?他往洛阳来了。
汉明帝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张陵来到京城洛阳,这是他第三次来洛阳了,这次他准备长期在此修炼。他来到翠云峰老子当年修炼的地方,一心一意研究《道德经》。
《道德经》很好研究吗?不是的。《道德经》初成之时,没有断句,更没有注释,犹如天地未开,混沌难辨。张陵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不出所以然,直看得桃花也谢了,看得蝴蝶都飞了,还是看不懂。
原来,这“道德”两字,与我们现在说的“道德品质”概念完全不同。这个“道”,指的是化生万物(包括人)的原物质以及万物演化时所遵循的基本法则。这个“德”,指的是万物顺应道而形成的本性和本质,都是很抽象的东西。当时老子将《道德经》分为上下两篇来写:上篇为《道经》,37章;下篇为《德经》44章,合起来是《道德经》,共81章。如此鸿篇巨制,论述的是宇宙大理大法,初学者确实不容易掌握。
不容易学,说明学问、哲理深,张陵只好慢慢地学。结果3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觉悟,没能悟道。直到有一天,山上来了一只老虎……
二
张陵在翠云峰修道3年后,有一天突然从山上跑来一只老虎。此虎通体雪白,口中叼着一片竹简,来到他面前,缓缓卧下,拿眼瞪着他,看了他一阵子后,放下竹简就走了。
张陵不知其意,等到白虎走远了,才从地上捡起竹简,不看则已,一看大喜,原来这竹简上写的是一道符,符文内容与“道”有关。张陵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大彻大悟。
他从此悟道,领会并掌握了老子学说的精髓,讲起《道德经》来,能够阐发精微,令人信服。而他举手投足,竟也能与天地自然相谐了。
当时的天空是东汉的天空,执政的是喜欢道家学说的汉和帝刘肇。他听说张陵在邙山悟道了,就派朝官拿着他的诏书,让张陵下山做官,封张陵为三品印绶,并征为太傅。张陵看了,不为所动。接着,汉和帝又派朝官来到翠云峰,封张陵为冀县侯,张陵还是不为所动。汉和帝第三次派人来时,张陵又拒绝了,不过他让朝官给皇上捎去一句话:“清心寡欲,天下自治。”此语玄妙,有双关之意,像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又像是劝说皇上无为而治。
为避免受到干扰,张陵决定离开京畿之地,到皇帝看不到也想不起来的地方去修炼。他扳着指头算了一下,从明帝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到和帝永元四年(公元92年),他已来洛阳修炼20年了,道教教义已在他脑海中形成,现在是该离开翠云峰,把这些道义放之四海以求印证了。
张陵和老子不一样。
老子离开洛阳后是一直向西,而他离开洛阳后则一直向东而南,到了桐柏山,再南下来到江西的云锦山,然后又折向四川的鹤鸣山。他每到一处都筑坛修炼。在云锦山,他炼龙虎大丹:一年有红光照室,二年有五云绕鼎,三年丹成龙虎现,云锦山从此改名为龙虎山。他服用龙虎丹后,返老还童,60岁的他,看上去像30多岁,面色红润,行走如风。他在鹤鸣山炼丹时,山神被感动了,百花摇曳,春风呼应,还有一对仙鹤翩翩而来。这些事情看来神乎其神,其实这是道教接近自然之故。那时候人与自然贴近,就像流水流动一样,由高向低,浑如天成。
顺帝汉安二年(公元143年)七月,张陵带着弟子到青城山降伏妖魔,青城山一带百姓信服他感激他,纷纷入“道”,大家奉张陵为“张天师”, 尊老子为教祖,奉《道德经》为经典,道教从此建立,划分了二十四个教区,简称“二十四治”(治就是传教点)。当时规定:凡入教者,需交五斗米以供斋醮之用,后称之为“五斗米道”。道教还规定:教民,内须慈孝,外须敬让,不准兴讼好斗,严禁欺诈民众,信仰之神是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
话说这“二十四治”当中,就有一个“邙山治”,即洛阳道区。这说明张陵没有忘记在翠云峰上得道的一段经历。《云笈七签》也把邙山列为“天下第七十福地”。
尽管翠云峰受到道教重视,但没有在此修建道观。而没有道观就等于没有活动平台,只可怜:汉时翠云峰上月,年年月月照空枝。
那么,究竟是到了什么时候,翠云峰上才出现了道教建筑呢?是在隋代。
三
话说道教既立,张陵于汉桓帝永寿二年(公元156年)仙逝,享年123岁。
他去世后,他的儿子张衡继续传道,他的孙子张鲁也在传道。这样传到东汉末年时,天下战乱四起。在汉中,曹操的军队发现了张鲁在传道,而且道行不浅,就汇报给曹操。曹操把张鲁请到了洛阳。
张鲁来到洛阳,对翠云峰崇敬有加,因这里是他爷爷张陵的悟道之处。他开始认真地在洛阳布道。这样一来,“五斗米教”才真正在洛阳传播开来。《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中曾提到这些事。其实汉代道教之风,多次吹拂了北邙之树——
东汉时,辽东人帛和修道有成,被汉桓帝发现了,想把他请到洛阳来传道,可他就是不来,桓帝派人前去,把他簇拥到官车上,不由分说送到洛阳。帛和来到宫门前,桓帝问他话,他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皇帝走后,他担心皇帝还要来问,干脆提起笔,在宫门门板上一口气写了400多个字。
此事很快被报告到桓帝那里。桓帝很生气,命人刮掉门板上的字。可墨迹已渗到木板的纹理中,刮去上面的字,下面又显出字来。
其实这是帛和写给桓帝的道义,桓帝不懂,结果放他云游去了。帛和云游一番后又回到洛阳,在翠云峰长住,收徒传道,最后在洛阳创建了帛家道,成为道教一派。帛家道以洛阳为中心,不断向外传播,在道教史上影响很大。
帛和一直到西晋惠帝时才去世,其后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在他所作的《水经注》卷十五中记载:帛和死后葬于翠云峰东北不远处,墓前有碑,上写“真人帛君之表”6个字。由此看来,北邙翠云峰,历来都是道人活动的圣地。到了曹魏时期,有一道士名叫侯楷,长安人,字发光(这已经很有点儿道家意味了)。他来到洛阳之后,更与道教有很深的缘分,因为他得到帛和留下的《三皇内文》。得到此真经之后,他马上跑到翠云峰上修炼,每日里高声诵读《三皇内文》,一直朗诵到附近三棵小松树都长成了大树,他就悟道了。许多年之后,人们在那三棵松树附近盖了一座“三松观”。
这些建筑,都是在隋代之后出现的。隋朝是一个很奇怪的朝代,寿命只有30多年,但在30多年中,干了许多影响深远的大事:修通了大运河,疏通了南北漕运;创建了科举制,梳理了文官选拔制度。这个朝代既尊佛又尊道,文化普及工作搞得也很好,这是一个办事效率最高的王朝。
而这一切,多半依赖于隋炀帝。
随炀帝当权后,初登邙山,站在翠云峰上,往南一看,看到了伊阙,说:“此非龙门耶?自古何因,不建都于此?”身边有位大臣会说话,回答:“不是不建,而是等着您来建的呀!”因为此前的汉魏故城,是在白马寺东边,而自隋炀帝开始,就对着伊阙建起东都,大刀阔斧,好不气派。伊阙从此有了“龙门”这一称谓。
隋炀帝办实事,他拨出专款,在翠云峰上建了老子庙。他又下诏,令大臣杨素和宇文恺,在确定隋东都洛阳城的中轴线时,要“前直伊阙,后据邙山,洛水贯其中”。其中“后据邙山”依据之巅,就是翠云峰。
隋炀帝又令人在老子庙周围多植松柏,大搞环境绿化。至此,翠云峰绿色四合,鸟语花香,把一座老子庙温柔地揽在襟怀之内。至此,汉时翠云峰上月,才临隋代老子庙。那生发于汉代的道教月光,漫洒在老子庙的殿宇之上,使洛阳的道教活动有了很好的平台,从而为唐代修建上清宫并大力推广道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