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几百位香客,有人在高声诵读《道德经》
去上清宫采访之前,我没与上清宫的道长联系,只是和一位摄影记者一道驱车来到邙山翠云峰,想看看即将重建的上清宫是否热闹,因为印象中的上清宫,已是房舍颓然、香火沉寂了。
正是重阳佳节,殿前来了几百名香客,以老者居多,间有青年,从老君殿门前开始,便是进香跪拜的队伍。再往里面走,翠云洞内香客云集,玉皇殿上诵经声声,殿里殿外一派热闹景象。在殿门附近,我问一个卖香烛的妇女:“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她笑道:“今儿逢九,人就多了。”原来上清宫是逢九进香,每月的初九、十九、二十九是进香日,今天恰逢九九重阳,来的人就更多了。
时间紧张,摄影记者忙着按动快门,我突然发现:一信客口中叼着香烟,手里却拿着《道德经》,随众人在那里高声诵读。我怕这个人上了镜头不雅,就小声对摄影记者说:“等他把烟头扔掉你再照吧。”摄影记者会意,遂停止拍摄。
出了殿门,诵经声渐远了,我不免觉得好笑:道家讲究逍遥,一切顺其自然。他叼着烟诵经,也许这样他感到惬意,我又何必如此机械,如此认真呢?
正在那里思考时,道长从下清宫赶来了,我们原本认识。道长张信铭站在我身边,一身道袍,打着裹腿,步履轻盈,说是刚才接到电话得知有记者来访,所以就上山来了。
这位道长40多岁,是全真派龙门正宗第25代传人,如今担任洛阳市道教协会副会长。我提出要了解老子和上清宫的关系,他满口答应,连说:里面请,资料都在呢!而我却站定在山门之外,看着绿色四合中的上清宫,琢磨起道家的渊源来……
来到了老子悟道处,2500多年前的孔子也来过
佛家道场最宜阳光,道家洞天却宜清风。
站在上清宫山门前,我最想捕捉的是风。当年的老子,就是在这里握住了形而上的思维之风,才从玄妙的“道”出发,解析万物而幡然悟道的。他的《道德经》五千言,遍及宇宙万物,解读盛衰兴替,状描沧桑流变,最终不过只写了一个字——风。
是啊,风,唯有风,这不具形体的生命,才能永远流动,它来去无踪,却真实存在,其余的世间万物一旦具有形体,终是那匆匆过客,生老病死,成住坏空,最终都要寂灭。
老子的伟大之处,不仅仅因为他选择了洛阳作为他工作的城市,也不仅仅因为他选择了“东周柱下史”,担任了“国家图书馆”馆长,可以最方便地掌握周王室典籍,而是他在喧嚣的洛阳城中埋头工作的间隙,还能抬头看一看邙山翠云峰,看一看社会、人生之外的大自然。
当时的翠云峰植被一定很好,这从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翠”,是有苍翠的树木来点缀的;“云”,是有较高的地势来支撑的。查查资料:翠云峰地处邙山最高处,海拔150米。登临此处,可以远眺,可以思考,所以老子时不时就上来转转。再看看《重建上清宫古迹碑记》中载,翠云峰“背邙山之原,面伊洛之流,枕大川,朝少室,挟太行,跨函谷……山川绚丽,云日宣明”。道长说:你想啊,如此好山好水簇拥着翠云峰,这确实是个修炼悟道的好去处,在洛阳工作的老子,能不上这儿来修炼吗?传说老子工作之余,常来翠云峰修炼、炼丹、著书。他的祖籍虽是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县)厉乡曲仁里,但他6岁时便随父亲李乾举家迁往东周都城洛邑来了,他在这里生活了60多年。
老子悟道之后,吸引了天下的好学之士,其中有一人,特想向他学习,这人便是鲁国学者孔子。公元前523年,鲁国国君送给孔子一辆牛车和一个书童,30岁的孔子风尘仆仆地往洛阳赶来了。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学习“先王之制”,二是探究“礼乐之源”,三是考察“道德之规”。老子接受了孔子的询问,有时候是在城内,有时候是在翠云峰上。
一次见面后,老子问孔子:“你现在读什么书?”孔子说:“我在读《周易》,圣人都读这本书。”老子立即予以否定,说:“圣人读它可以,你为什么要读它呢?你知道这本书的精髓是什么吗?”孔子回答:“是宣扬仁义。”老子说:“所谓仁义,是一种惑乱人心的东西,就像夜里咬得人不能睡觉的蚊子一样,只能给人平添烦恼罢了。”
说到这里,老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看,鸿鹄不用每天洗浴羽毛就自然雪白,乌鸦不用每天染墨而自然漆黑。天自来高,地自来厚,日月自来就放射光芒,星辰自来就排列有序,草木生来就有区别。如果你修道,那就顺从自然规律,自然就能够得道。宣扬那些仁义之类的有什么用呢?那不和敲着鼓去寻找丢失的羊一样可笑吗?”
一顿连珠炮般的教训,把孔子砸蒙了,孔子没吭声。
老子又问:“你觉得自己得道了吗?”
孔子说:“我求了27年道,仍然没有得道啊!”
老子说:“如果道是一种有形的东西,可以拿来献给人,那人们就会争着拿它献给君王;如果道可以送人,人们就会拿它送给亲人;如果道可以说得清楚,人们会把它告诉自己的兄弟;如果道可以传给别人,那人们都会争着传给自己的子女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个人心里没有对道的正确认识的话,那道就不会到他的心中去!”
这一番话,看似简单,却很深奥,孔子有点儿弄不懂了。他辩解道:“我也在努力啊!我不断地研究《诗经》、《尚书》、《礼》、《乐》、《易》、《春秋》,我讲解先王治国之道,还谒见了70多位国君,但他们都不采纳我的主张。看来人们是太难说服了!”老子说:“你研究的‘六艺’,不过是先王时代的陈旧东西罢了,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所研修的,也都是些陈旧的东西。”
孔子虔诚地听着,表示回到鲁国要恢复周礼,老子却认为这是无法办到的。老子说:“礼,应该与时俱进,现在世易时移,周礼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情况了。”他告诫孔子:“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的尸骨都已腐朽,只是其言论还在罢了。作为君子,遇到合适的机会就从政,时机如果不成熟,就像蓬蒿一样随遇而安吧。善于经商的人把货物秘藏,不让别人看见,虽然富有却像什么也没有。德高的君子,往往像个愚钝的人一样毫不外露。你应该丢掉骄气和欲望,丢掉你那过于执著的志向,因为这些东西对你没有一点好处。我所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老子说话有点直率,有点难听,但孔子听后却明白了:老子已经完全悟道了!后来的历史证明,老子的预见完全正确,孔子后来周游列国,恢复周礼,确实不受欢迎,到处碰壁。
呜呼!今天想来,那么伟大的孔子,在老子面前就像个小学生,他从老子那儿回来以后,竟然三天都没有说话。他的学生子贡很奇怪,就问老师是怎么回事。孔子说:“鸟,我知道它能飞;鱼,我知道它能游;兽,我知道它能跑。能跑的,我可以用网去捉它;能游的,我可以用丝线去钓它;能飞的,我可以用箭去射它。至于龙,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乘风云上天的。我今天见到老子,他就像龙一样深不可测啊!”
其实他应该再补充一句:“鲁国、卫国这些小国家,我只要旅行就可以去讲学,像楚国、齐国这样的大国,只要我愿意就可接近他们的国君,但我面对洛阳这样一座城,我不知道它的深浅啊!我到别处都是当老师,而到洛阳来是当学生啊!”
来到洛阳,见到老子,孔子真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后来有人问起他的主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回答得干脆、简洁而又坚定。
老子离开洛阳后,洛阳人在翠云峰修建了老子祠
话说孔子离开洛阳,回到了鲁国,创建了他的儒家学说。而在洛阳的老子,依然在周朝当他的“国家图书馆”馆长。关于孔子入周向老子学习的事情,《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写得清清楚楚。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多次到上清宫采访,当时的道长是师惟新,我向他提起“孔子入周问礼”之事,他拿出一副对联让我看:
学传东鲁三千士,道衍西周八百年。
当时我眼前一亮,问他从哪里得来。他说是一位道友相赠。这副对联真是太好了,只用了14个字,就把孔子和老子、儒家和道家的事情全概括了。但我很疑惑:西周、东周加起来寿命800年,其中西周还不到300年,怎能说“道衍西周八百年”呢?后来想了想,明白了:这不过是为了对仗罢了,因为上联有“东鲁”两字,下联只好对“西周”,对得很工整。对此我们也只能意会了。这次来看上清宫,发现各处楹联很少,如果能把这副对联刻上该有多好!
咱还接着说老子。
老子这个人不得了,他边工作边著书,边在城中上班边在翠云峰炼丹,他站在入世与出世之间,时刻做着归隐的准备。后来,周王室发生了争夺王权的内乱,王子朝一看自己争不到王位,便命人抢走了王城所有的图书档案,跑到楚国去了。
这等于出卖国家文物,这可急坏了老子。可人家是王子,拦也拦不住啊!但文物档案流失了,自己总有失职之嫌,他在洛阳也待不下去了,于是登上翠云峰,牵起一头青牛,带上一个书童,往西去了。
当时走得慌张,老子连关牒也没有带。没有关牒,怎能闯关?所以走到灵宝的函谷关,他便被挡住了。
有趣的是,函谷关的关令尹喜,脑子很会转弯,他知道这个白胡子老头虽无关牒却有学问,于是又是恭维又是邀请又是逼迫,让老子当夜写下了五千言《道德经》,这才让他出关了。其实现在看来,这《道德经》的一字一句,都是精义要理,几乎囊括了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岂能一夜而成?这部《道德经》,必是先成书于洛阳,后才能脱口于函谷,或是先存于老子心中,是腹稿,然后才默写于尹喜面前,是定稿。而他最初谋篇布局的地方,必在洛阳城,必在翠云峰。
话说当老子来牵那头正在翠云峰上吃草的青牛时,那牛眼见得要离开洛阳了,就对着西方吼叫了三声。于是,洛阳人就在青牛吃草的地方建了一座青牛观,把青牛观西侧的那道峪称作青牛峪,沿用至今。牛是青牛,正与道家的色彩“青色”相谐。会看地貌的人,今天还能看出这里的地貌像头牛,头西尾东,大方向是向西,似乎东方再也没有让它留恋的东西了,仿若他的主人老子,在写了《道德经》之后,义无反顾地西出函谷不知所终了。
老子虽然走了,终究带不走翠云峰。他在此处悟道成功了,这里便成为道家的发源地,他也被尊为道家鼻祖,洛阳也便成了道家道教之渊薮。他离开洛阳之后,洛阳人在翠云峰建了老子祠,用来怀念他,这便是上清宫的原型。
老子,可谓上清宫奠基的第一人,他在邙山翠云峰留下圣迹仙踪,从此被人追寻,延伸发展而成为道教。我常想:洛阳人总是自豪白马寺为“释源”、“祖庭”,其实上清宫何尝不是“道源”、“祖庭”呢?由是歌曰:洛阳上清宫,道家渊源地;至今思老子,翩翩作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