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宫自唐代以来,就是洛阳八大景之一“邙山晚眺”的立足之处,若天气晴好,远可眺望龙门山,近可俯瞰洛阳城。可自从上清宫遭日军轰炸之后,道士师惟新再也不忍心往山头上站了,因为他看到的景象令人寒心。
洛阳解放前夕,上清宫的耕地已较原来大大减少,自从师惟新的师弟王惟林服毒自杀后,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应法器都在战争中遗失,他想做道场的时候,必须跑到吕祖庙请其他道士过来帮忙。
吕祖庙很小,但道士不少,一应法器俱全,有演奏道乐所用的笙笛管箫,还有专门的经师,与人家一比较,师惟新总是感到忧闷。他想来想去,仍坚守着一个信念:上清宫就是再困难,也不能闭门落锁。因为这座道观在全国太有名了,我即使只能起到看门护院的作用,也要坚守此地。
其时已进入1947年,解放战争的大幕已经拉开。为阻止解放军攻城,国民党青年军206师师长邱行湘,奉蒋介石之命驻守洛阳。是年冬,邱行湘派出一个营的兵力驻防上清宫。
一
该营官兵来到上清宫一看,发现一个道士正在收拾院子,他已把日军轰炸后留下的碎砖瓦集中到一起,正拿着铁锨填横七竖八的战壕。营长过来对师惟新说:你不用填了,还得修筑工事!
师惟新看到,士兵们很快挖起了战壕,毫不怜惜地把山门和老君殿的残墙拆掉了,又把东倒西歪的房屋荡为平地,然后在院中挖出纵横交错的壕沟。他们还在附近贴出告示:上清宫及其周边地区实行军事管制。这座著名道观,再次成为军事重地。
师惟新无言,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干预,也没有为当兵的提供劳动工具。他看到,大殿中的柱子和屋顶的椽子,还有屋梁、屋檩,一部分被用来构筑工事,一部分被堆在一起,不知留作何用。
忽然有一天,这些被集中起来的木料少了许多。原来,一些官兵把木料拉到洛阳城里卖掉了。师惟新悄悄下山查看,在洛阳北关看到了这些木料。
这天一大早,士兵们又开始把剩下的木料往军车上装,师惟新上前阻拦。士兵说:“你再干涉,就把你捆起来!”师惟新说:“就是把我捆起来,也不能让你们运走木料!”这时营长走过来,见道士和士兵吵架,不由分说命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师惟新被绑起来,士兵继续装车。他平静地对营长说:“上清宫自古以来几毁几建,但是,即使是房倒屋塌,木料砖石也不曾下山,倒卖庙中财物天怒神怨,难道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他又说:你们倒卖木料,难道不怕上司追究吗?营长不认账,说:你有什么证据?师惟新回答:“我已经下山看了,木料都堆在北关,可买主知道这是上清宫的木料,怕神灵怪罪,至今不敢出手,不信你可以去问!”营长听后脸色大变,说:“松绑!卸车!”剩下的木料才没有被卖掉。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洛阳城解放,驻守在上清宫的青年军仓皇逃窜,上清宫拨云见日,从一片废墟中探出头来。
根据我党的宗教政策,上清宫可以在政策允许范围内进行正常的宗教活动。1950年,政府对上清宫的40亩土地重新进行调整,按洛阳县农民人均耕地标准,分给师惟新应有的土地。其户籍管理划归邙山乡派出所,享受和农民一样的待遇和权利。
上清宫显得不那么冷清了。附近的道士常常过来和师惟新商量,怎样才能为国家多缴一些公粮。于是他们各自在庙院开垦荒地。这样一来,包括上清宫、下清宫、吕祖庙在内,道士们把耕地拓展到30余亩,大家一合计,决定联合起来成立互助组,一起种田、打粮。
于是他们开始集资买农具、买耕牛,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这样子一年下来,除了缴公粮,除去口粮,还有不少节余。他们在上清宫里还种了棉花,到秋后既缴公粮又向国家出售棉花,多次受到政府的表扬。
自古以来,出家人都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庙宇一开,香火自来,一般吃的、用的都是布施和香火钱。进入新社会,道士们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越干越有劲儿,一年四季在田里忙得不亦乐乎,一应法事和早晚的功课就暂停了。
二
到了1956年,上清宫来了一位云游道士。此人来自华山西道院,是一位经师,算是和师惟新作了一个伴儿。这样一来,遇到有社会活动,师惟新出门的时候,上清宫也有个人照看了。
1957年4月,宗教界迎来了一件盛事:成立中国道教协会。有关部门通知师惟新到首都开会,会址在北京白云观。
这是师惟新入道以来第一次接到这样高级别的邀请,也是他第一次去北京。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于是交代华山西道院的那位道友看门护院,自己启程前往北京。在这次会议上,中国道教协会成立,师惟新被选为理事,朱德委员长接见了与会代表,并和全体与会者合影留念。好事接踵而来,当年8月,全国政协委员张钫先生(新安县人)发出倡议:希望洛阳市拨款维修上清宫。
市宗教局很快通知师惟新,让他负责协调上清宫维修事宜,并拨款3000元。修复工程于当年8月动工,修缮了翠云洞上面的玉皇阁,粉刷并修补了翠云洞的裂缝,还对东西寮房进行了维修,并添置了一些家具,设了一个接待室。
这次维修的方案,完全采纳上清宫住持师惟新的意见,本着节俭适用的原则,把原来拆下的木料用上之后,又购买了一些木料,把东西寮房全部整修一新。在修复上清宫的50多个日日夜夜里,师惟新忙里忙外,跑上跑下,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附近道观的道士,也时不时过来帮忙。上清宫的面貌焕然一新。
这一年,师惟新44岁,被选为洛阳市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1958年,大跃进开始了,师惟新还想为上清宫添砖加瓦。他看到宫观虽然焕然一新,但周围光秃秃的没有几棵树,就想恢复翠云峰的一片绿色。要植树造林,工程浩大,周期长,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他把自己的想法汇报给市领导。当时的市委书记吕英很重视,次年春天,政府派人在上清宫周围栽植杨树300株、柏树180株,之后又栽植了不少苹果树和梧桐树,使这里的景色有了较大改观。
新中国成立后的10年间,上清宫恢复了元气,农业生产成果也相当可观,共上缴余粮1万公斤,皮棉1万公斤,芝麻、棉籽等油料作物2000公斤。接着,师惟新响应国家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号召,将上清宫的农具、牲口、耕地全部上缴公社,包括下清宫、吕祖庙在内的所有道士,都成了公社社员。
10年间,师惟新的心情和其他道士一样兴奋。他身兼数职,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宣传党的宗教政策,定期组织附近庙宇的道士学习,农闲之际上殿诵经,开展力所能及的法事活动,多次受到政府表扬。1961年11月,中国道教协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京召开,师惟新再次当选理事。
三
时光荏苒。“文革”开始后,全国“破四旧”运动掀起高潮。在洛阳,上清宫首当其冲遭到冲击,红卫兵小将成群结队来到翠云峰。他们首先进入翠云洞,把十帝阎君、救苦天尊塑像砸碎;接着登上玉皇阁,把玉皇大帝巨像扳倒、砸毁,然后几百人一齐行动,把上清宫的角角落落翻了个底朝天。
多年收藏的经书被搜出来了,新置的法器被搜出来了,各种版本的《道德经》被搜出来了,都一股脑儿堆在院中,一把火点着,烧了。
紧接着,小将们拿来剪刀,把师惟新团团围住,要剪掉他的头发。
师惟新忍无可忍了:道士留发蓄须,自古皆然,这是身份的标志,也是出家人的尊严。如果道士削发,哪里还是道士?上清宫没了道士,即使整天开着大门,还不和关了门一样吗?
上清宫自古不曾闭门落锁,这是一个底线!想到此,师惟新大喝一声,施展轻功,“嗖”的一下跳出人群。红卫兵没料到这道士还有这一招,一时傻了眼。他们很快缓过神儿来,四下里围拢过来,师惟新脱身不得,便打出他在西安八仙庵学的道教拳,腾挪跳跃,无人能近其身。红卫兵小将一个个看呆了,由诧异到佩服,都不再作声了,陆陆续续离开了上清宫。
就这样,师惟新仍穿着他的道袍,留发蓄须,不曾更改。上清宫在“文革”期间,依然没有闭门落锁。
“文革”结束后,虽然红卫兵小将不再上山打扰了,但上清宫还没有完全解禁。师惟新试探着把翠云洞中的救苦天尊牌位立了起来。几天后不见有人干涉,他又把玉皇阁中的玉皇大帝牌位摆出来,又找来红纸,写好诸神名号,晨昏祷告,早晚上香,维持着这里的道教氛围。
上世纪80年代初,师惟新恢复了中国道教协会理事身份,河南省道教界人士频频到上清宫参观。当他们看到这里道教氛围浓厚,还有道士坚守宫观时,都敬佩不已。1984年,我省进行宗教普查,全省各地共有道士54人,唯有洛阳上清宫、下清宫、吕祖庙在“文革”期间不曾关门,常年有道士住庙。
四
渡尽风浪画舫在,翠云峰上春又临。
1986年,河南省道教协会筹备小组成立,师惟新任筹备组组长。
1987年,河南省道教协会成立,师惟新被选为会长。
1988年,洛阳市道教协会成立,师惟新被选为会长。
自此,上清宫一应法事活动进入健康发展轨道。我市各县(市)区原有道观相继开放,全市宗教工作位居全省先进行列。1988年12月,75岁的师惟新患病,市有关部门得知后,立即派专车将他送往医院治疗。1989年1月7日,师惟新道长在洛阳市瀍河医院病逝,终年76岁。
此时,上清宫已由新来的道士值守,宗教活动正常进行。
今年10月12日上午,在绵绵秋雨中,来我市参加“老子与洛阳”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专家学者和我市宗教界人士一起,为上清宫举行了复建奠基仪式,并为上清宫门前的“道家之源”揭碑。
目前,我市道教协会和老子学会已开始筹备上清宫复建工程。按照规划,复建工程计划沿中轴线构建山门、文昌殿、玉皇阁、老君殿、三清殿等建筑,两边配钟鼓楼和药王、财神、三官、三法、尹喜、南华等殿宇,形成一个完整的道教旅游区。复建后的上清宫,占地面积为2万多平方米,加上周围已经建成的上清宫森林公园,将使这座千年道观焕发青春,成为我市的又一张“名片”。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洛阳上清宫,正在我们期待的目光中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