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之如雷,动之如涛,鼓中有舞,舞中有鼓”,极富感染力的开封盘鼓,充分展现了中原汉子那种独特的“雄壮美、严谨美、神圣美与野美、土美、醇美”。也正是这种豪放、率性、纯朴的艺术魅力,让开封盘鼓再次在全国擂响,并逐渐走出国门,走向***。
□记者 朱金中 文图
在大李庄村的采访时断时续,因为刘震忙于指导队员排练,我只能见缝插针地聊上几句。中午时分,刘震热情地留我吃饭:“都是农村的家常饭,也尝尝农村人的口味。”
村民王现合等人忙碌着炖菜,刘震感叹地说:“这些人都跟着我弄盘鼓,跑前跑后没少帮忙,当年我到他们这里调查,有时晚了就睡在他们家,王现合很了不得,也是个‘会首’。”
落座之后,饭桌上先是几盘凉菜,王现合招呼大家吃饭。老开封人是很讲究吃喝的,刘震对几个简单的菜不时指点一二,连称做得不错。“我今年62岁了,走南闯北,12岁到南方去当兵,当过乐手、演员、创作员,对音乐舞蹈这些并不陌生。”
刘震与开封盘鼓结缘,始于1980年调到开封市群艺馆工作后。“1984年的时候,联合国要搞民间文化的继承调查,馆里要派人去调查开封鼓谱,结果就派我去了。”
刘震把自己与开封鼓谱的缘起称为“官派”,这之前由于各种原因,民间的开封盘鼓荒废多年,究竟还遗留下哪些鼓谱?刘震说,这要感谢河南大学的尹俊忠教授。“他是第一个把开封盘鼓鼓谱从口头形成文字的人,或者说第一个标定鼓谱的人。”刘震说,在这之前,盘鼓鼓谱都是“夸、夸、夸,吨、吨、吨、吨、吨”这种没有音符的口口流传,尹俊忠教授把搜集到的鼓谱标定成现代的乐谱,这样识别就容易多了。
一千多年前,开封盘鼓响彻黄河两岸,成为那个时期中国大地上最为豪迈的音乐,而一千多年后,这种民间艺术散落在乡野,刘震开始走访民间,访查那些仍传承着开封盘鼓的人。
1985年的一天,经人介绍,刘震拜访了尹俊忠的老师马召林。“当时马召林老师已经是双目失明、瘫痪在床,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就那么仰躺在床上,听说我是来搜集鼓谱的,精神一下子就来了,他当时给我谈鼓谱,谈着谈着,嫌不过瘾,就拿着擀面杖给我演示。”刘震对这一段故事难以忘怀,仿佛回到了25年前的那一天,随手抓起桌上的筷子,开始表演起来。“马老师就这样拿着擀面杖,敲着鼓点,最后耍了一个翻花,就是敲最后个点后,把鼓槌往半空一甩,随手就接住了。要知道,马老师当时已经双目失明了啊,老人能有这样的动作,当时我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说到这里,刘震停留了片刻,没有吭声。
这无疑是最为深情的感叹。
老一辈人对开封盘鼓的追求,是如此的深厚。刘震从此无怨无悔地踏上了开封盘鼓的探寻之路,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市区到农村,寻访那些仍健在的老人,搜集那些还没有失落的鼓谱。
一个会首和一支盘鼓队
开封盘鼓和山西的威风锣鼓、陕西的安塞腰鼓、甘肃的太平鼓、安徽的凤阳花鼓并称“中华五鼓”,与安塞腰鼓等不同,开封盘鼓曾经历了一段低谷时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敲盘鼓的人越来越少,很多鼓谱失传。
为了重振开封盘鼓的雄风、把开封盘鼓的名声打出去,1991年,刘震琢磨着打造一支过得硬的盘鼓队伍。但要拉出一支盘鼓队,必须解决鼓的问题。“那时候的老鼓一个重40多斤,是用榆木打的,质量非常好,但价格也不菲。”刘震回忆说,当时一个老鼓的价格大约是65元,几乎是一个职工一个月的工资。
解放前,要组织一支民间盘鼓队,最大的问题就是装备。因为鼓的价格不菲,当时民间盘鼓队基本上都是由乡绅出资组建,逢年过节为迎神、祈雨、祭祀等活动助威。而老百姓要组建一支盘鼓队,就得由“会首”出面。“会首”是什么人,按刘震的解释,一个“会首”必须具备两点,一是仗义,二是“打憨”。“‘打憨’,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必须具备雷锋精神。谁家走了人(死了人),能自发地帮前忙后;谁家急需钱,能毫不犹豫地掏出身上的钱。用开封话说,是个人物。”刘震说,这辈子他都忘不了他遇到的那个“会首”——他的老朋友、柳园口乡老君堂村的李继海。
“他是个人物,听说我要搞盘鼓队,二话不说回家就把猪杀了,买来盘鼓,后来我们就组建了一个不到30人的盘鼓队。”刘震在回忆中,几次感慨这位“会首”当年的大力支持,反复强调没有老朋友当年的帮忙,也就没有今天。
1991年,刘震带着队伍到北京参加北京龙潭庙会举行的全国第五届民间花会大赛。“早年的开封盘鼓队装备很简陋,也没什么服装,就是光着膀子,头上扎一条白毛巾。那个时候条件很苦,到北京表演我就给队伍当后勤,给那二十多个人做饭,但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啃方便面。”在这次比赛中,刘震带的盘鼓队获得了一等奖。从此,开封盘鼓开始名扬天下。
“击之如雷,动之如涛,鼓中有舞,舞中有鼓”,极富感染力的开封盘鼓逐渐在全国擂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身于这种民间艺术,中原汉子那种独特的“雄壮美、严谨美、神圣美与野美、土美、醇美”在开封盘鼓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如今在开封,已经有200多支盘鼓队,他们把盘鼓这种极具中原文化的民间艺术传遍了国内,甚至***。
盘鼓声声,尽显中原豪放气概
在大李庄村,刘震指导着几十个队员认真排练着,他身边一直站着另一位“会首”——他的老朋友王现合。老王是大李庄村人,也是这支盘鼓队的领队。
“王现合也是一个‘会首’,不容易啊,1997年我们拉起这支队伍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排练场地,现合就把自己家的一块地腾出来,改成排练场,后来地方还是太窄,就掏了两千多块钱,把邻居家的地买过来,就是今天排练的这块地方。”刘震禁不住感叹。
老开封人仗义、豪爽,“会首”多,为了自己喜欢的这种民间艺术,他们能够从并不丰满的口袋中毫不吝啬地掏出积蓄,他们不求什么回报,为的就是不让这种民间艺术在民间失传。
开封大地上的200多支盘鼓队,每一支背后或许都有一个或几个“会首”存在,他们的名字并不为人所知,他们的付出也并不被人知晓,但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开封盘鼓这个名字更加响亮。
在他们之中,有一对父子俩,父亲叫程好亮,今年38岁,儿子程盼阳18岁,都是鼓手。在采访中,程盼阳向记者炫耀起他的技术:“一个镲8斤重,一个鼓14.5斤重,做一个鼓手,不仅要有好的体力,而且非常注重技术。其实,开封盘鼓就是一种残缺美。”
为什么是残缺美?程盼阳说起来头头是道:“因为鼓是斜挎的,所以左手左脚不好移动,打鼓不仅要把鼓敲得响,而且还要跟随着节奏跳跃,左腿很难摆动,所以这是一种残缺美。”高中毕业的程盼阳说出如此一番理论,让人实在无法小觑。
王现合告诉记者,在开封这个地方,每个村几乎都有会敲开封盘鼓的人,专业演出的、业余助兴的,各种各种的民间盘鼓队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些女子盘鼓队。乡里村里每逢婚丧嫁娶大小活动,都少不了盘鼓助兴。
王现合20多岁的儿子小辉,别看年纪不大,也是敲盘鼓的一把好手,现在已经是盘鼓师傅了,去年在郑州培养了5支盘鼓队。“以往组建一支鼓队离不开‘会首’出面,现在掏几千块钱就能拉出一支盘鼓队,打鼓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刘震感慨。
开封,七朝古都,文化历史的沉淀已经渗入到每一个人的血液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民间艺术有着遗传性的偏爱。或许在城市的工地上,他们和其他民工没什么区别,但一旦挎上鼓,拿起镲,他们骨子里那种对传统文化的遗传因子就会放大出来,在黄河岸边奏响这如雷如涛的盘鼓之声。
“去年一场冰雹,50多个队员没有一个家里不受灾的,但一说排练,没有一个请假不来的。”刘震说,这全凭着一股子劲。正是这股子劲,让这支队伍参加了香港回归、澳门回归及国庆五十周年等大型活动的演出,声名远播澳洲、日本。“我们大李庄盘鼓艺术团现在每年有四五百场的演出,一年能收入五六十万元。”王现合告诉记者,成功的背后,全是这些庄稼汉子十倍、百倍的付出。
孔子说:“钟鼓之声,怒而击之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喜而击之则乐,其志变,其声亦变,其志诚,通乎金石,而况人乎?”
“我今年62岁了,世博会可能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工作了。”临别之时,刘震感叹说。
开封鼓楼上原有一块匾,上书“声震中天”四个字,用来形容开封盘鼓,是再合适不过了。黄河以她博大的胸怀孕育了黄河文化,而黄河沿岸人民创造的五光十色、辉煌灿烂的民间艺术,犹如一串夺目耀眼的明珠,开封盘鼓就是这一串明珠中最为耀眼的一颗。鼓、舞相生的开封盘鼓展示着力的神魂,也展示着人的气概。豪放、率性、磅礴的开封盘鼓,正是这一方水土的人民最为真挚的精神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