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经济生活的发展,中国古代美术在宋代达以了一个新的高峰。特别是受宋代诸帝的倡文弃武观的影响,宋代私家收藏字画之风甚盛,一般士大夫及商人家庭,或多或少都有书画收藏的爱好。
由于此风之长,宋代便出现了专门的文物书画市场。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在当时汴京最大的自由贸易中心之一的相国寺内,就有专门买卖书籍古玩字画的地方。很多士人和收藏家经常来这里,米芾有次在这里以“七百金”买得王维《雪图》一幅,为同行富弼的女婿借去不还;又一次以“八金”买到徐熙画的《桃二枝》,可以想见当时书画买卖及其价格情况。由于书画市场的活跃,购买者多喜好前代名家名笔,“马必韩干,牛必戴嵩。”所以书画作伙之风亦随之而起。如李成在当时画坛最为知名,其伪品也最多,故米芾气恼地说这些伪画“皆俗手假名,余欲作无李论”。书画作伪之风兴盛,使得书画鉴定专家应运而生,再不是由画家兼任了。
楚昭辅、王溥、王贻正等可谓是北宋开国初年的书画鉴藏家。楚昭辅,字拱辰,官至枢密使。《图画见闻志》载:“江表用师之际,故枢密使公使典维扬,于是调发军饷,供济甚广,上录其功,将议进拜,公自陈愿寝爵赏,闻李煜内库所藏书画甚富,辄祈恩赐,上嘉其志,遂以名笔百卷赐之,往往有李后主图篆暨唐贤跋尾。“照辅死后,这批书画有所散佚,其孙楚泰熙宋间官太常寺卿,再次购求,其家藏有江都王李绪画的马,韩滉画的牛,王维画的辋川样等。王溥,字齐物,官至司空,卒后谥文献。《图画见闻志》上记载他家收藏书画丰富,他的儿子王贻正又继续购藏,曾给太宗献画十五卷,太宗只取八卷,退还七卷,“乃是王羲之墨迹、晋朝名臣墨迹,王徽之书、唐阎立本老子西行图、薛稷画鹤。”由上两例可知宋代初年私家收藏书画之一斑。
宋由开国初至北宋灭亡,所谓“承平日久”,士大夫家的收藏日富,有的是几代相传,不断积累,因而成为收藏家。例如苏易简子苏耆,耆子舜元、舜钦,舜元子游,舜钦子泌、激,一家四代均好收藏,米芾称之为“四世好事有精鉴,亦张彦远之比。”例如今在台湾的唐释怀素的《自序贴》,前六行为苏舜钦补书,苏泌收藏。其家族所收藏的重要作品,米芾曾见到有唐毕宏的作品山水,五代巨然的山水,王羲之的《雪晴贴》、《兰亭燕集序》,颜真卿的《气米贴》等。经其手收藏的作品多钤有“佩六相印之裔”、“四代相印”、“许国后裔”、“墨豪”、“武乡之记”等印。
北宋最大的私人鉴藏家当推米芾。他自己是书家、画家,精通鉴赏,风多识广,宋人笔记体中常有关于他收藏书画的笑话的记载,如《石林燕语》:“米攸诙谲好奇,在真州尝谒蔡太保攸于舟中,攸于收藏右军《王略贴》示之,芾惊叹,求以他画换易。攸意以为难,芾曰:“公若不见从,某不复生,即投此江死矣。因大呼,据船舷欲坠,攸遽与之。”宋文人士夫间,互相观摩、借阅、交换所藏古书画,亦是一种风气。米芾的收藏除通过这些途径获得外,也有些是通过巧偷豪夺所得,《清波杂志》说其:“巧偷豪夺,故所得为多。”据米芾自己说:“余家收古画最多,因好古贴,每自一轴加至十幅以易贴。”又说:“全家晋唐古贴千轴。”凡是经他收藏过的好书画,均钤上收藏印记。“名画其上四角皆有余家印记,见即可辩,”“最上品书画,用姓名字印,‘审定真迹’字印,‘神品’字印,‘平生真赏’印,‘米芾秘箧’印,‘宝晋斋’印,‘米姓翰墨’印,‘鉴定法书’之印,‘米姓秘玩之印’,‘米芾元章’印,‘米芾氏’……有此印者皆绝品,玉印难著于书贴。其他用‘米姓清玩之印’者,皆次品也。无下品者,其他字印有百枚,虽参用于上品印也。自画古贤者,其他字印有百枚,虽参用于上品印也。自画古贤用玉印。”米芾所收藏的书画内容如何?他自己没有留下完整的记录,只有从他所写的杂记形式的《书史》、《画史》二书中略知一二。
《书史》和《画史》,记录了他自己家藏的部分书画目录,另外还记录他所目睹的别的私人收藏家的书画目录,并简评,或真或伪,或优或劣,兼及印章,纸绢、服饰、裱褙等。内容虽简,并无体系,然实开后世书画著录之风。其《宝章待访灵》,也记录了他在私人收藏家中目睹和所闻的重要作品目录。据以上三书粗略统计,米芾所接触到的收藏家有百名以上。如王诜、赵今穰、李公麟、薛绍彭等都有很多的收藏。其它大官僚家如李玮、冯京、丁谓、文彦博等以及宗室仲爰、仲忽、仲仪、君发等也是喜好收藏的。米芾记载“嘉祜(1056-1063)中三人收画,杨褒、邵必、石扬休皆酷好,竭力收。”米芾看到该三家的藏品认为石家比较好,杨家和邵家的较差,其中不少伪品,尤其是邵家,米芾说其:“略似江南画,即题曰徐熙。蜀画星神,便题曰阎立本、王维、韩混,皆可绝倒。”宋人好古之风虽盛,但缺少鉴定知识,士大夫家收藏,类此者恐亦不少,米芾有一位朋友刘泾,字巨济,熙宁进士,官至职方郎中,也是喜好收藏,但他初期因不懂得鉴定只看名字乱收,后来与米芾接触,才通其中奥妙,曾以一块砚石换来了米芾的一幅韩干的《马》。米芾曾有诗赠刘泾:“刘郎收画早甚卑,折枝花草首徐熙。十年之后始闻道,取吾韩戴为神奇。迩来自首进道奥,学者信有髓与皮。……”米芾还把收藏家分为二种:一曰“好事者”,一曰“鉴赏家”。其言:“好事与鉴赏之家为二等,赏鉴家谓其笃好,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能自画,故所收皆精品。近世人或有赀力,元非酷好,意作标韵,至假目于人,此谓之好事者。”不过,米芾在收藏和鉴赏上,也有其偏见之处,即鄙薄近代和同代人的作品,不屑于收藏,此不可取。
北宋末至南宋初的私家收藏情况,在邓椿的《画继》一书中也有所反映。邓椿出身世代官宦家庭,亦富于收藏,所见他人收藏亦广。《画继》卷八“铭心绝品”一章,共记有三十七家二百余件作品目录。邓椿自己说,所记的这些作品,“皆千之百,百之十,十之一中之选择了民。若尽载平日所见,必成两件腰矣!然不载者皆米元章所谓惭惶杀人之物,何足以铭心哉。”可见其目录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南渡以后的重要私人收藏家有赵令峙、赵与惑、贾似道等。赵令峙,字德龄,宋宗室,南渡以后封安宝郡王,其家庭收藏,部分作品录记在李鹰所著《画品》一书中。共记录自梁元帝至李公麟二十二家二十五幅作品。赵与惑,号兰坡,宋宗室。其家藏书画记录在《赵兰坡所藏书画目录》中,共计有法书一百七十九卷,名画二百十三卷,书末附记云:“以上书画止是手卷,大者不在此数,其中多佳品,今散落人间者往往皆是也。”该书无作者姓名,赵与惑所收藏的书画又可见周密所著的《云烟过眼录》中。贾似道,字师宪,宋理宗时以其姐为贵妃,官至右丞相,权倾朝野。度宗立,以太师军国事,封魏国公。德祜(1275-1276)末查抄其家室,所有书画藏品均归入宋内府,今存无名氏所著《悦生所藏书画别录》中,共记录有法书四十二卷、名画五十八卷,只是贾似道家藏的部分藏品。据该书称,贾似道所藏书画另有《悦生古迹记》一书,凡这本书的都没有再收入。经贾似道收藏过的书画,均钤有“魏国公”、“悦生”、“秋壑图书”,曲脚“长”或“封”字印。
两宋的私人收藏还散见于一些文人的杂记当中,如苏颂、苏轼、黄庭坚、秦观、晃朴之、陆游、周必大、朱熹、陈传良、叶适、刘克庄、释惠洪等,或自己本人有所收藏,或于他处可见,于文集跋类中均有所记载。
宋人于书画鉴定之学趋向专门,前述米芾即为宋代的书画鉴定大家,可惜他没有将自己的经验总结成有条理的体系,仅偶于《书史》、《画史》有所涉及。如其谈到对吴道子画的鉴定时,讲珐在墙壁与绢素上的笔法不同,谈到范宽画早晚的笔墨变化,注意作者款识及收藏印记、时代变异、服饰变化在画中的反映,以及他所谓的“俗”与“不俗”等,都在鉴定上提出了很好的方法。全面看来,宋代越来越多的人关心书画鉴藏,并喜好参与鉴藏实践,书画著录的范围和内容也日趋完整和扩大,从另一层面上推动了宋代书画艺术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