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副以苦行僧的执著,先至建康(今南京),栖于钟山定林下寺。梁武帝萧衍为僧副建了一座开善寺,但僧副不恋安乐,四处传法。他上岷岭,赴峨眉,禅法自此在四川传播。
达摩两位弟子一南一北苦行传法,对于禅宗的传播意义重大。在南北朝对峙的当时,仿佛只有宗教可以自由行走。
慧可在今南阳一带传法时,收下一弟子,该弟子被称为“那禅师”。那禅师原本是讲习《礼》、《易》的儒士,遇到慧可后便与其他学士一起出家为僧。宗教以心拴心,相续传法。那禅师的弟子慧满,是河南荥阳人。慧满住无常所,一边乞食,一边传法。一日,大雪纷飞,慧满在嵩山会善寺旁的墓冢间夜宿。第二天,他才入会善寺拜访他的法友昙旷法师。如此以苦为乐,可见当时僧侣之境界。
慧可北上之时,少林寺的许多僧人或去了邺城,或隐居太行山间,那时的少林寺非常荒凉冷落。
公元574年,北周灭北齐。周武帝以佛、道二教“不净”为由,下诏取缔佛道两家。577年,少林寺被废。
周武帝“灭法”之时,佛家人纷纷造塔、刻像、藏经,以便存留佛经佛迹于后人。现存于少林寺碑廊的北齐“一佛二菩萨造像碑”和“十八盘”路边发现的北齐时代的小石窟,被佛学考古专家温玉成认为“不是偶然之事”。温玉成说,泰山、北京房山的刻石经,应该都是那个时期僧人们惶恐之下的产物。
为时局所迫,慧可、昙林等隐于山林,共同守护经书佛像。此时,慧可已是耄耋之年,不久就辞世了。弟子们把慧可葬于河北邯郸市东南的一个小村落边。今天,这个村子名叫二祖村。
这次短暂的周武帝“灭法”,是少林寺历史上第一次遭难。3年以后,北周静帝宇文阐又恢复二教,少林寺改名陟岵寺。一年后,陟岵寺又恢复为少林寺。
在少林寺遭难之时,虽然有一些少林僧人散落他乡,但应该也有一些僧人抱着希望固守原地吧。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当现已耄耋之年的素喜法师记忆犹新地追述“文化大革命”中少林寺的境遇时,我坚信了自己的猜度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素喜法师说:“那时寺里只剩十来个和尚,我还算年轻些,其他的都六七十岁了。那时的感觉真是死一个少一个,没有香客,也没有人敢出家当和尚。没有早晚的佛课,我们也不敢念经,就守着几间破矮房。好在那时还有28亩旱地可种,我们像社员一样还养了牛和羊,换些油盐,那时连煤油灯都点不起。”(图12)
行政、德禅、素喜等僧人是“文化大革命”时代少林寺的守望者。1966年,当郭店学生准备炸毁西塔林时,和尚们及时通报上级,护住了塔林;1974年4月,考古专家温玉成带着两名助手到少林寺进行考古调查时,德禅大师隆重地披上袈裟,肃立于山门迎候。这些从民国到新中国一直留守少林寺的元老们,维系了千年古刹的“香火”。
素喜说:“那时种地是最大的幸福,种地也是修禅呀!”这让我想起在温玉成家的客厅里,我虔诚地向他问禅,温先生随口就说:“担水劈柴也是禅,连狗也有禅性,关键是看心。”禅宗一派,最重心境。
慧可的禅法,历僧粲、道信、弘忍、神秀、法如、慧能等,延续至今。
慧能:别开生面传禅灯
清晨5点一刻,板子声惊醒了少林寺一夜的寂静。寺里的僧侣习惯了这木板子单调悠扬的声调,他们也习惯了闻声起床,然后去大雄宝殿集体上早课。
我站在寺院的古老碑刻之间,目的单纯地隐身旁观。夜色朦胧里,僧侣们匆匆飘然而过,碎步掠地时飒飒作响。当僧人们在大雄宝殿大门前迈过门槛时,我注意到,先迈左脚的僧人走东边,先抬右脚的僧人立于西侧。他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无声地等候那鼓声、磬声的引领……
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司马光的那句感叹。千年前的一天,司马光游览洛阳寺院。正在寺院中散步,忽闻寺院中撞钟击鼓声。钟鼓声中,就见和尚陆续进入斋堂。司马光来到斋堂一看,和尚们一排排默然而坐开始进餐,很有次序很有规矩。这位北宋一代大儒感慨不已,对左右语:“三代礼乐之制竟在当今佛门中盛行呀!”
少林寺大雄宝殿中的红蜡烛一一燃起,微弱的烛光映着“三世佛”(中为释迦牟尼,东为药师佛,西是阿弥陀佛),诵经声随着磬声而起,那声调与其说是诵念,倒不如说是哼唱。坐在僧人之中微闭双眼,两手合十,须臾,你会感觉一切都在上升……
出了大雄宝殿,那吟诵之声便显得悠远了。伫立在大雄宝殿的月台上,借着路灯的微亮,我看到西侧的六祖殿大门紧闭着。寂寂的晨色中,六祖殿中的六祖能听到今日后辈虔诚的颂唱吗?
●去繁就简东土高僧消化佛教
说到禅,写少林,绕不开和六祖的渊源。今天的六祖殿中,六祖塑像分北南两侧而立,北为初祖达摩、三祖僧粲、五祖弘忍,南为二祖慧可、四祖道信、六祖慧能。
六祖的功绩是什么?后人何以专设殿堂敬奉他们?谈到六祖的功绩,还要从古印度人的啰唆说起。古印度人似乎不怕麻烦,他们在创立佛教的同时,也把繁琐的习惯带入宗教的教义。一个简单的意思,他们喜欢反复说。
佛教教义是进口货,若想让中国人了解,还必须翻译。翻译繁琐的佛教经典是一项苦差事。1500年前建立少林寺,正是为了安顿印度僧人跋陀,方便他译经。跋陀当年译经的场所叫甘露台,其遗址尚存,就在少林寺西围墙外二三十米的地方。玄奘从印度回国后,曾两次上书唐高宗,请求到少林寺修习禅观和翻译佛经。高宗以玄奘已是佛学大家,无须入少室修炼为由,没有批准他的请求。
从某种意义上讲,禅宗六祖抛弃了印度传统佛教啰里啰唆的缺点。
三祖僧粲是一位很神秘的人物,他的历史至今不详。《续高僧传》没有介绍僧粲的文字。从《法冲传》中可知,他是慧可的弟子。
四祖道信俗姓司马,7岁出家。12岁那年,道信到今安徽省潜山县的天柱山修禅。僧粲当时正在那里隐居,遂收道信为徒。两人相处10年后,僧粲决意到广东一带去,并且不让道信跟随。道信得了僧粲的衣钵,是为禅宗四祖。
道信原计划去南岳衡山,但因战乱没有成行。后来他应邀到了江州(今九江市)庐山大林寺,一住便是10年。此后道信又到了与江州一江之隔的黄梅县众造寺。他很少入住寺院,大部分时间都在风景如画的双峰山修禅。道信住在山上时,不少弟子跟着他。在远离尘嚣的山区,道信和弟子们开荒种地,开创了“农禅合一”的寺院经济制度。这意味着僧人开始摈弃乞食的传统,有了属于自己的经济基础。
唐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道信在双峰山建成了一座禅院。到贞观末年,这座禅院中的僧人已达500多人,这其中就有后来成为五祖的弘忍。 651年,道信去世,弘忍在禅院西北的山冈之上为师父造了“真身塔”。今天,这座禅院已改名为四祖寺,塔也成了毗卢塔。不过据佛教考古学家温玉成说,1998年5月22日,他冒雨登临双峰山时,再也领略不到古人描述的“明月如水山头寺,仰面看天石也行”的景致了。
弘忍(公元601~674年)是黄梅县人,俗姓周。他也是7岁出家,最早在庐山大林寺,后跟随道信到了双峰山。道信去世之后,弘忍在双峰山之东又建了一座寺,称为东山寺。在弘忍时代,黄梅县成了“楞伽”禅法的中心,人谓之“东山法门”。弘忍一生最大的成就是收了许多高徒,其中最著名的有五大弟子,即神秀、道安、智诜、慧能和法如。当时弘忍最器重的是神秀,可最终是在寺院做杂活的慧能成了弘忍的接班人。
六祖慧能原名卢能,祖籍范阳,生于广东新会。唐咸亨二年(公元671年),他投往弘忍门下,终日在寺院里干活,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普通小和尚。 8世纪以前的史料并没有记录神秀与慧能作偈(偈就是佛经中的唱词)明心的说法。可关于弘忍传法慧能的故事太著名了,以至于是真实还是相传都无所谓了,没人去较真儿。
我们不妨重述这个故事,从中当可理解禅宗修行重在心悟的要义。
一日,弘忍召集众徒,坐定后令徒弟们作偈,以择选接班人。这颇似灵鹫山佛祖传法大会,不同的是释迦牟尼似乎玩的是哑剧,弘忍导演的是一场更具中国文人色彩的赛诗会。神秀作为上座弟子,自然先题一偈:“身为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弘忍见了此偈,连连称好,不承想慧能在一旁很不以为然:“欠佳欠佳!我也来一偈。”因慧能不识字,他口述,请人代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弘忍闻罢,吃了一惊,摆摆手散了场。
是夜,弘忍召慧能入禅室,将衣钵法器传于他。慧能遂包裹着衣钵往老家广东去了。其后弘忍一连三日不出禅室,众问其故,始知杂役小和尚慧能竟得了师父的衣钵。
慧能果然不凡。他在家乡住了30年,把慧可、僧粲、道信、弘忍的学说融会贯通,创立了“顿悟”学说。他的弟子像孔子的弟子一样,把慧能的语录整理成了一部《六祖坛经》。有学者以为,从创新的意义上讲,慧能才是真正的禅宗初祖。
●两宗相争“南能北秀”各展身手
最初,神秀和慧能并没有“北宗”和“南宗”之争。慧能走后,神秀仍然奉行达摩的禅旨,即保持《楞伽经》的渐修禅法。
北方的神秀,后来成了“两京(长安、洛阳)法主”、“三帝(武则天、中宗、睿宗)国师”,是能够出入皇宫的大和尚。武则天心仪“东山法门”,是在弘忍去世后的20年,即公元700年。据史料载,武则天对神秀给予了超乎寻常的礼遇:与之并肩上殿,甚至还向神秀行跪拜之礼。
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在少林寺为其亡母杨氏建了功德塔,建塔花费的银两来自武则天的爱侄武三思。据推测,杨氏的功德塔就是西塔院内的“十级方塔”,这座塔的形状很像西安的小雁塔。那个时期高宗李治、武则天常到少林寺看看,少林寺沾了不少皇家之气。
岭南的慧能,显然没有像神秀这样享受到“皇恩浩荡”。不过,神秀似乎永远是慧能的陪衬。公元734年,在滑台(今河南省滑县)大云寺的辩论会上,慧能的弟子湖北襄阳人神会击败了北宗。十年后,神会被邀至洛阳,大讲慧能的“顿悟”学说。此时,北宗神秀的两大弟子普寂和义福已先后过世,几乎无人能出面与神会抗衡。此时的北宗已成了保守派,依然坚守其“渐悟”禅法,到唐末就逐渐衰落了。(图13)
神会死后,唐宗室李巨派人把神会遗体迎回洛阳下葬。1983年,在洛阳龙门西山唐代宝应寺遗址,专家找到了被称为七祖的神会大师的墓地。
早在公元712年,《大通禅师的碑》撰写者张说就呼吁立神秀为六祖。可最后在唐德宗时,南宗被定为达摩正传,禅宗成为东土佛教最大的宗派。
其实南宗、北宗没有本质上的分歧。北宗是依佛理渐进修炼,好比是坐火车,一站一站地到达目的地;南宗的顿悟是坐飞机,一闪念间就到了,中间少了许多麻烦。或许是中国人讲究简单吧,最终是南宗赢了。南宗的顿悟,也传奇得很,据说听到隔壁的驴叫,也能让人大悟。
中国人的南宗、北宗之争主要是文斗,不武斗,还不是很极端。在唐代佛教史上,与玄奘齐名的义净西行印度时,曾目睹印度僧人为学术之争做出种种极端行为。那些印度僧人一气之下,有投恒河溺水的,有上伽耶山跳悬崖的,还有自己饿死自己的,这些都被义净视为“外道”。
除了神秀和慧能,弘忍的另一高徒法如也曾经名声显赫。
法如塔在从少林景区大门往东去的路上,那是一座立于台上的方形砖塔,碑文是《唐中岳沙门释法如行状》。
法如一直是个相当低调的僧人,他追随弘忍长达16年时间,而慧能只是一位在东山寺待了3年还没剃度的“行者”。直到师父去世后,法如才离开东山寺,在淮南游历了9年。法如是唯一可能得到弘忍“临终遗嘱”的人。
法如于公元683年北上嵩山,居于少林寺。因为不事声张,众僧都不知法如的来历。
直到3年后,有人才惊讶地发现法如乃一代大师弘忍的五大高徒之一。于是洛阳的高僧大德蜂拥而至,请法如开讲禅法。法如推辞再三,他说,言语不讲,则真谛不会消亡。
法如最后还是讲了,但他没有收徒。在络绎不绝的求法者当中,只有李元珪(公元644~689年)自称是法如弟子。元珪于公元675年剃度,他在洛阳敬爱寺遇见法如,法如没有向他传法。随后在聆听了法如的一次讲法后,元珪慨叹:“尝闻千载一遇,今谓万劫难逢!”
元珪后来师从神秀,却老是念叨法如。神秀的得意弟子义福最早也是要投奔法如的,而法如已去世,只得改投神秀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