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节气一过,漫天的干热风就刮个没完。唐诗有句道:“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一来二去的,一季的小麦又要成熟了,我就想起了吃碾转。碾转是这个节骨眼上,昙花一现式的美味食品,凡是吃过的人,每到这个季节总是还想吃。
如今的城市人,曾有过一些农村生活经历的,常常把农村的特色时令食品看作宝贝蛋。说到吃碾转,分明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但穷根究底地严格说起来,做碾转,吃碾转,从来就是挺奢侈的。我小时候,轮到吃碾转,大人就要讲荒年故事,其中有旧年穷苦人的声声血泪。北方老百姓素来是糠菜半年粮,底层人家,更是家无隔夜粮。一年之间,最难过的是度春荒,主要靠野菜树皮过日子。眼巴巴地看着麦子要成熟了,人们实在等不及,就割一点点青麦子下来,先填一下饥饿干瘪的肚皮,于是就有了吃碾转。方法是取快要成熟的麦穗来,扎成小把,用明火燎一下。嫩麦子见火就熟了,在簸箕里搓掉麦糠,把麦仁儿放在石磨上推,推不出面来,倒弄成了一堆毛线头或小虫子的形状,这就是碾转。碾转带着新麦子天然的清香,又有韧劲,非常好吃。这时候新蒜也有了,在蒜臼里捣了蒜汁,浇在碾转上调了,贪嘴的人觉得分外过瘾。但荒年吃碾转,饥肠辘辘者大口贪吃,在肚子里逐渐膨胀了,常常会要命撑死人。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提倡节约粮食。1979年以前,农村是大集体,集体不允许吃碾转,而农家的自留地,只有很小的一片荒,主人还要种调剂口味的杂粮。所以,很少的一点碾转出现了,这时候特别眼气人。农村实行责任田以后,吃粮是不愁了,但是爱种地的青年人逐渐少了,碾转加工还是问题。每到这个季节,在饭时,会有人骑着自行车走过市场或走村串户,大声吆喝着卖碾转,遇机会碰上了,吃一点碾转是吃稀罕。
但是,吃碾转似乎也不是我们中州人的专利。《扬州食话》记风土,引旧时的一部竹枝词名《邗江三百吟》,记当地的吃食有“活打”、“热切”和“冷蒸”三条。怎么说?现吃黑鱼,即取活蹦乱跳之鱼,当头棒打烹而食之,得其新鲜;火腿和肉食煮成烂熟,宜趁热切而食之,味最佳;何为“冷蒸”——“大麦初熟,磨成小条蒸之,名冷蒸,以其热蒸而冷食也。四月初收大麦仁,箫声吹罢卖饧人。青青满贮筠篮里,好伴含桃共荐新”。含桃就是樱桃,为百果之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代表着夏季的来临。古时候,贵族吃樱桃尝新的时候,皇家还要取樱桃和新丝等,一并先祭祀家庙祖宗。
如此说来,樱桃和楝花,都成了季节的消息树。巩义、偃师一带,有民谣说:“楝花开,吃烧麦;楝花转,吃碾转。”楝花大开的时候,一地小麦眼看着就要成熟了。人们不再是度春荒,而是特意弄点嫩麦子,做成碾转来尝鲜,有提前庆祝丰收的意思。但是,此烧麦,非彼烧麦。扬州的面食与面点,一直以包子和烧麦出名。而偃师人说的烧麦,是用明火烧麦穗,燎麦穗,麦仁儿顿时生出奇异诱人的香味来。有道是“十里不同俗”,民间的词语很丰富,但如果仅从字面上解读,有时真是要闹笑话。(艾风)(原标题:楝花开 吃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