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姚伟 文图
在河南大学的词典里,“先生”这个词有着特殊的含义。二三十年前,中国人还习惯互称“同志”,“先生”一词被收藏起来,很少使用。在河南大学,不知因何而起,人们称年高德劭、成就卓著的老学者为“先生”,前边只加姓氏不带名字,称“某先生”,蕴含了尊崇、景仰、敬慕等情感。
在当时河大诸位先生中,任访秋是突出的一位。任先生先后担任省文学学会会长、省文史馆名誉馆长以及省政协副主席,按级别,是副省级,但大家都不以官职相称,大约都认为还是“任先生”的称呼更有分量。
任先生是著名中国文学史家、教育家,文史兼治,古今不隔,学问淹博,一生植兰种蕙,师泽广施。他的一生,几乎与二十世纪相始终。二十世纪初叶,他出生于伏牛山区一户半耕半读的农家,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到省城开封上学,在自由活跃、生机洋溢的五四文化氛围里,立志竭毕生精力从事学术研究。他先后师从嵇文甫、钱玄同、胡适、周作人诸先生,三十年代中期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中原故土任教,从此终生坚守河南,历经艰难的历史环境和文化环境,为中原学坛撒播绿色。
任先生的大半生,都赶上了二十世纪中国的大动荡、大变局,社会生活沧海横流,所幸他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依托——书籍,以书为舟,泛游古今,在苍茫动荡的社会生活中,赖此安身立命,成就人生的价值。
与书,任先生是一辈子的缘分。他终生苦读,不管是平时,还是战火纷飞、流亡播迁的路途,只要能坐下看书,他绝不偷懒,诚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先生的学术研究,有着极其独特的视角,他从二十世纪起航,上溯千年,透过繁茂芜杂的现象,追寻新文化、新文学与过往中国一脉相承之处。在追寻传统成为蔚然大观的今天,人们对他学术取向的重大价值,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世纪之交的2000年夏,任访秋先生因病辞世。他一生从教近70年,从事学术活动70余年,卓然为中原学坛静穆的大树。本系列文章,试图回顾他从山区少年到学术大家的人生历程,作为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
父亲能文能医,曾做塾师
1909年8月,任访秋出生在南召县梁沟村。那一年,距离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寿终正寝还有两年时光,天下已风雷激荡,不过伏牛山深处的梁沟,还能安享几年的平静。
小村子坐东朝西,四周皆丘陵,形成一个小小的盆地。村前两条小河清清浅浅,是孩子们捉鱼摸蟹和夏天洗澡的好去处;站在河边远望,二三十里外,一脉崇山峻岭映衬着苍茫青天,宛如一幅层峦叠翠的国画。小村里林木茂密,核桃、梨、皂角、黄楝等各呈姿彩,而村子南头一片几丈高的楸树林枝叶扶疏,高大葱茏,看上去雄伟壮美。山村的四季,色彩变化丰富,秋天的霜后,柿树的红叶装点着村庄内外,冬天大雪之后,则处处披上厚厚积雪,小山村安宁如仙境。那种淳美的风光,对于后来遭遇种种飘荡困厄之苦的任访秋来说,成为格外珍贵的记忆,令他终生怀念、思恋。
任家是亦耕亦读的小康之家,他的父亲名任尚贤,号象斋,是清末廪生,于经史之外,还泛览诸子,喜读小说。他曾赴开封应乡试,未第,但在开封受到维新思潮的影响,购置了一些具有新观念、新视野的书籍。任尚贤为人诚挚、谦让,长期做乡间塾师,他懂医术,平时也行医补贴家用,几个儿子的幼年教育,都由他一手负责。任访秋从5岁开始随父亲读书,相继学习《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父亲认为《左传》故事易为孩子理解、记忆,因此也授以《左传快读》以及《古文观止》中的一些篇章。任访秋当时的名字是任维焜,字仿樵,访秋是他后来上中学时的笔名,大学毕业后专用此名。
幼时在家上学,饱读小说
当时的教育体系正当新旧交替。进入20世纪之后,中国各式学堂逐渐兴起,北京成立京师大学堂,各省建高等学堂,各州府县则建中小学堂。最初的时候,这种教育系统不为人们接受,河南大学堂(后改名河南高等学堂)成立后,竟然没人愿意就读,不得已,省里只好动用行政权力,令各地找一些落第举子,“押送就道”。高等学堂学生待遇优厚,学费、食宿全免,所需书籍随意领取,这才留住了学生。任访秋少年时代,上学堂的风气已开,但尚不普及,从五岁到八岁,父亲让他在家中读书,1917年,他与二哥一起到南召高等小学堂插班就读。三年小学毕业后,受家庭经济条件限制,不能到南阳读中学,11岁的任访秋仍回家中读书,父亲教授他《尚书》、《诗经》、《昭明文选》等古代典籍。这个时候,父亲对小说的兴趣影响到他,课余时间,他尽兴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小说,不知不觉对文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在这种情况下,说起来,任访秋最终离开家乡出外上学,实与南召一带日渐严重的匪患不无关系。【原标题:耕读之家的小读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