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报:作家出版社推出的《刘庆邦短篇小说选》,腰封上打着“短篇小说的教科书”、“短篇王刘庆邦的经典文集”。您自己怎么看这些评价?
刘庆邦:您看到了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刘庆邦短篇小说选》,其实我今年已出了三部短篇小说集。还有两部,分别是求真出版社出版的《风中的竹林》,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麦子》。前者收录的是我近两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新作;后者是“中国短经典”丛书之一种。
因为出版短篇小说经济效益不好,一些出版社不愿出。我很感谢这三家出版社,他们可能冒着赔钱的风险。
关于“短篇王”的说法我一直在否认,一直在自我摘帽。可不管我走到哪里,人家还是愿意拿这顶帽子往我头上戴,看来想摘掉帽子实属不易。
不管是写长篇,还是写短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无可厚非。问题是目前对长篇的追逐成了一种潮流,几乎形成了长篇崇拜。
出现这种状况,有多种多样的原因,如:市场不看好短篇;按字数计稿酬;短篇与影视不容易对接;有些文学奖不设短篇小说奖;短篇在网络上的点击率上不去,等等。说白了,主要是利益在起作用。有人甚至提出了“扬长避短”,把长篇看成了“长”,把短篇看成了“短”,这就有些过了。
其实长篇和短篇各有千秋,谁都代替不了谁。长篇有“长”也有“短”,而短篇有“短”也有“长”。长篇因体积大,包皮厚,容易掺假使水,泥沙俱下。这是长篇的“短”。而短篇至少有这样几点“长处”:其一,短篇小说因篇幅短小,节奏均衡,不容杂芜和放纵,更接近诗性和纯粹文学艺术的本质。其二,短篇小说一般来说都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对现实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其三,短篇小说出手快,能够对现实做出快速反应,以速度体现短篇小说的力量。其四,短篇小说还被称为礼貌性的文体,因为阅读起来无须占用读者多少时间。
读书报:在《想象的局限》里,您也谈到有时候的自我怀疑,担心力不能及,不能建成一个完整的或完美的小说世界。那么,您是如何完成短篇构想的?开始小说创作后,笔下的人物会完全按您的掌控吗?还是由人物自行决定其发展方向?
刘庆邦:短篇小说是小体量的东西,但不能因为其小,就不需要虚构和想象。恰恰相反,短篇小说的显著特点就在于它的虚构性,极端的虚构性。它是在现实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构建小说中的故事,是在看似无文章可做的地方做文章。
汪曾祺评价林斤澜的小说,说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有话则短,无话则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短篇小说的构想是在现实生活只取那么一点,我把它称为小说的种子。把种子在内心的土壤里孕育过,用自己的心血浇灌过,用心灵的阳光照耀过,才有可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终生长成一篇短篇小说。至于对笔下人物的发展,是既掌控,又不掌控,掌控的是人物的文化心理和性格逻辑,不掌控的是人物自然生长的行为细节。应对笔下的人物有足够的尊重,是贴着人物写,不是牵着人物写。
食欲高于性欲
读书报:《到处都很干净》是一篇与饥饿和性都有关系的小说,却写得很干净。您的作品中有很多性描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刘庆邦:这是一篇记忆小说,也是一篇反讽小说,其思想内涵有很强的社会批判性。在食的欲望得到极大满足之后,性的能量和性的消费获得大幅度增长和大量释放,社会变得肮脏起来。但是,若像三年大饥荒那样,掐断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口粮,白茫茫大地干净倒是干净了,但那种干净是多么可怕。
我要表达的想法是,人类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是困境。性当然是美好的东西,它是生命的根基,是人性的根本属性之一,从来都是文学描写的对象。在这篇小说中,性只对食而言,表明没有了食,就没有了性,食对性的作用是决定性的。
读书报:您将自己的小说风格分为两类——柔美和酷烈,怎么理解这两种不同风格的小说?
刘庆邦:这种分类是源于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为出版考虑,他们把我的小说分为三类,除了酷烈小说和柔美小说,还有一类成长小说。我自己在写小说时,并没有明确的分类意识。只是在写煤矿题材时,比较贴近现实,显得严酷一些。而写农村题材时,出于对农业文明的一种回望,寄托的是乡思和乡愁,描绘的多是民俗风情,显得柔美一些。风格对立说不上,只是作者写作心理的一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