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著名作家白桦先生,近日在珠海参加他与著名导演严浩共同创作的、反映中国人100年前在云南边陲追求“现代化”的电视连续剧的论证会,记者专访了白桦先生并与他就当今文学和影视等话题进行了对话。
对现实的批判仍然是文学的天性
记者:上世纪80年代,小说不断在人们思想上产生一次次的震撼,而今这样的小说不多了,是时事造就了“震撼性小说”,还是因为当时可阅读的东西太少,还是别的原因……
白桦: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震撼,时事是一个很重要的客观条件,中国的读者渴望变革,渴望在文学中得到对这种渴望的认同和支持。应该说,文革后就是人的复苏和文学本性的复归时期,读者在文学作品里得到了某种“一吐为快”的满足,长期的压抑、痛苦、沮丧和愤懑,得到了一定的渲泄。当时活跃在文坛上的作家们,大多又是经历了很多世事沧桑的人,在他们身上积淀着历史的变迁与厚重的生活底蕴,所以他们表现出来的东西有着强烈的时代烙印。
后来作家群与读者群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越来越年轻化,他们没有前辈的沧桑感,爱好的空间也更宽阔。于是,多元的文学也就应运而生了。不过我想讲的一个问题是:越来越多的作家出于无奈或者其它的原因,放弃了精神追求,以各种各样的藉口(如形式的探索、适应市场规律……等等)心安理得地回避和疏离现实生活。回顾先秦以来的历史,这是比较罕见的一个阶段。读者不仅在他们的作品里,看不到对现实生活的思索和精神追求,更看不到作家的痛苦和伤口。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啊!我想文学尽管多样化,但对现实的批判仍然是文学的天性。正因为如此,俄罗斯作家契可夫被他的同龄人称为:俄罗斯现实生活最忠实、最诚恳的刻划者。
批评的无威信是无威信的批评造成的
记者:有人把各种新的文体试验称为文学的发展,您这样认为吗?
白桦:文学的发展并非作家一厢情愿的事。不!重要的还有读者、作品和作家生活的世界。任何一个作家都有权去寻找新的叙事技巧、迷恋文字游戏或沉溺于一己的私人生活。但如果那些进行文体实验的作家所实验的结果,除了形式、文字(或被扭曲的文字)和现实生活无关的私人生活之外,什么都没有,其实验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何时,文学所表现的都应该是:特定的时代可歌可泣而又眼花缭乱的现实。所有的作家无一例外。目前,全世界有无数卓有成绩的现代派作家,他们探索高超技巧的目的仍然是创造史诗。法国的新小说派和美国后现代小说兴起的原因之一就是:求真。是“普遍不再相信小说足以表达生活中的真实感受。”“只是用一些骗人的理想来平铺直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叛”的姿态是虚假的现实主义激起的,是竭力要摆脱虚假现实主义道德和精神上的规范才涌现的潮流。我们的文学也有过比一个他们长得多的虚假现实主义加虚假浪漫主义的历程,先锋派的出现也理所当然。但是,他们的收获————无论是作家还是作品————都是巨大的。因为他们深入的仍然是文学的纵深。他们敢于用自己具有鲜明个性的语言重新叙述历史,无顾忌地冷嘲热讽,纠正现实中和历史中的欺骗。
值得提到的还有另一个极端,那就是:痴迷地追求形式。有人甚至说“给我一个新工具,我将举起小说世界。”我们今天有些中国作家,如果他不署名,我们压根儿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写的是哪个国家的事情,虽然他们的作品里充满中国的人名和地名。更有甚者,他们写下的汉语,普通中国人实在难以理解。只有少数饱学的评论家能够破解其深奥与美妙,并津津乐道。美其名曰:走向世界。我怀疑那些赞美者是认真地在阅读?还是在猜测?
鲁迅先生是怎样走向世界的呢?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是怎样走向世界的呢?他们生前压根儿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们以深刻刻划自己时代现实生活所付出的艰辛劳动而永远屹立在自己的故土上,并永远地走向了世界。
还有,追求时尚之风也很强劲,似乎我们都在流行的时尚中快乐地生活着。我们的生存环境就这么轻松吗?当然,时尚是和市场连在一起的,但是为了追求利润,就可以放弃尖锐的思考吗?
批评的无威信是无威信的批评造成的,犀利而诚恳的批评文章少了,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批评家也少了。至于那些靠收取红包写评论的批评家,根本不在严肃讨论的范围之内。
《英雄》是一部与文学相悖的电影
记者:您个人目前的写作近况如何?
白桦:从今年夏天开始,我在为一部电视连续剧奔忙。我很少写电视连续剧,因为我不喜欢和别人合作写作品。从我写第一部电影开始,就不适应这种形式,剧本写出来要由许多人来共同完成,可我却断断续续地和影视结了五十年的冤缘。我一直都觉得一个完整的艺术品是不能经几个人的制作和拼接的(这个观点也许很保守),但有时不得不参加这种拼接,例如参与写《宰相刘罗锅》,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别扭,好在那是一部纯粹的戏说。
目前的这一部电视剧,将要由严浩先生执导。严浩先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电影导演,拍摄过很多名片。如《似水流年》、《滚滚红尘》、《天国逆子》等。为了将来拍摄方便,从写剧本提纲开始,严浩先生就和我一起作创作旅行了。这是一部原创作品,写的又是云南,反映的是一百年前在云南发生的故事。那时云南被迫有过一次间接向西方开放的机会,法国殖民者从越南向云南修建经营了一条至今都在使用的滇越铁路,还准备向清廷索取修建并经营水电站的权利。云南商界的有识之士用实际行动,抵制了法国殖民者得寸进尺的要求。节衣缩食集资筹建了中国的第一座水电站,在中国最黑暗的西南边陲,营造出一片人造月光。
与其说我是被那个奇特时代的历史事件所吸引,不如说是被那个奇特的时代的观念冲突、文化冲突与特定环境中的人物性格冲突所吸引。既严肃又荒诞,既壮烈又可笑。这部电视连续剧的名字暂时定为《滇池上的月亮》。
记者:作家的小说一经改编成影视剧,往往就会出现轰动,其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往往就凸显出来,您认为现在影视剧与小说之间、与作家之间形成了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白桦:有些很优秀、很深刻的小说,往往改编不了影视剧。虽然不少作家在这个商品经济社会,投身于电视剧的创作,但也并非所有的作家都被这种凸显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吸引。我想,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容易轰动的原因有二,一、媒体的炒作。二、电视屏幕更容易走近大众视觉。
一些多年参加电视剧创作的作家直言不讳地说,他们是为了迎合电视观众在工作。有些制片人更热衷于雇佣职业“枪手”。因为他们认为职业“枪手”炮制的电视剧也许比作家的收视率更高。有些作家因此也渐渐成为“枪手”,听命于制片人的要求:好看,好看,好看!我认为,这当然是市场规律在起作用。电视连续剧是商品,但电视连续剧毕竟是以艺术品属性进入市场的商品,好看的艺术赝品最终是不耐看的,观众不会永远停滞在同一个水平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