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很清楚两人感情上的瓜葛。1943年,赵清阁从北碚搬到重庆城内,常去冰心家谈心。冰心曾建议她借助改编《红楼梦》来转移注意力,排解内心的苦闷。冰心的婚恋观很传统,比如对徐志摩的风流韵事就不以为然,但对老舍与赵清阁的交往,始终持同情和认可的态度。
无法逾越的鸿沟
老舍在美期间,给赵清阁写了许多信,可惜后来全被销毁了。
老舍在美期间,还有一个打算。陈子善《团圆》一文中说:“据赵清阁和老舍共同的好友赵家璧先生生前见告,老舍和曹禺1946年初应美国国务院美中文化合作计划之请联袂访美,因《骆驼祥子》英译本的成功,老舍留在了美国,设想今后专事英文著述,并把赵清阁也接到美国。”
《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中也说:“我和方殷到上海见到赵清阁,问她能不能写点回忆录?赵清阁向我展示老舍1948年从美国写给她的一封信(原件):我在马尼拉买好房子,为了重逢,我们到那儿定居吧。赵清阁一辈子没有结婚,她写的回忆录给‘史料’(牛汉时为《新文学史料》主编)发过。这封信没有发。”
赵清阁为什么没有去找老舍呢?从她的小说《落叶无限愁》中,可以略窥心迹。这个小说写于1947年,主要情节是:抗战胜利,滞留大后方的中年教授邵环,满以为能够与相恋的年轻女画家灿终成眷属。不料,灿不愿毁坏邵教授已有的家室,悄然离开。邵教授赶往上海寻到灿,两人又双双漫步街头。可是,得知邵妻明日将追到上海,灿再次毅然消失。小说自然是虚构的,但故事中的感情冲突,与作者的经历不能说没有联系。
1948年初,赵清阁计划将老舍的小说《离婚》改编为电影剧本。而此时在大洋彼岸,老舍推出了《离婚》的英文版,书名改译为“The Quest for Love of Lao Lee”(老李爱的追求)。两人是巧合,还是有过交流?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舍希望赵清阁能到国外来,但他没有决心和勇气与留在国内的夫人正式离婚。对于心高气傲的赵清阁,这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保持联系,但“不再乱说”
正当两人感情纠缠不清又徘徊不定之际,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新政权建立。周恩来安排人写信,动员他回国。赵清阁也根据组织上的要求,给老舍去了信。1949年10月31日,老舍乘船离开美国,12月12日回到北京。1950年4月,夫人带着孩子由北碚返京,老舍购置了一所四合院,即所谓“丹柿小院”,全家入住。
据史承钧说,老舍曾写信给周恩来,专门讲到他和赵清阁的友情。而接夫人回京,一家团聚,应该是权衡各方利害后的决定。或许正是因此,周恩来一直对赵清阁抱有歉疚。周恩来夫人邓颖超晚年,对赵清阁予以特别关照,可能也有这方面因素。
老舍定居北京后,与在上海的赵清阁仍有通信联系。现存最早一封信,写于1955年4月25日,全文如下:“珊:快到你的寿日了:我祝你健康,快活!许久无信,或系故意不写。我猜:也许是为我那篇小文的缘故。我也猜得出,你愿我忘了此事,全心去服务。你总是为别人想,连通信的一点权益也愿牺牲。这就是你,自己甘于吃亏,绝不拖拉别人!我感谢你的深厚友谊!不管你吧,我到时候即写信给你,但不再乱说,你若以为这样做可以,就请也暇中写几行来,好吧?我忙极,腿又很坏。匆匆,祝,长寿!克,二十五。果来信,不必辩论什么,告诉我些生活上的事吧,我极盼知道!”
从信中可知,此前两人有通信,老舍还写过一篇“小文”,内容大概是不忘旧情之类,赵清阁没有回应。于是,老舍希望能继续保持联系,并许诺“不再乱说”,也即不再试图逾越界线。此后,两人的关系趋于稳定。现存的另外三封信,分别写于1956年、1957年和1964年,称呼不再是“珊”和“克”,而是“清弟”和“舍”。(在北碚时,赵清阁根据梁实秋翻译小说《咆哮山庄》(今译《呼啸山庄》)改编话剧《此恨绵绵》,男女主角译名是安克夫和安苡珊。老舍与赵清阁通信时,遂互以“克”和“珊”相称。)内容都是具体的生活和工作之事,有关心身体的,有讨论艺术的,而没有半点涉及男女私情。
除通信以外,两人因工作多次来往京沪之间,也有过见面的机会。1963年4月,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经赵清阁本人亲自核定的《赵清阁文艺生涯年谱》记载:“四月,阳翰笙、老舍出席广州文艺会议后来沪。老舍留三日即返京,从此永诀。”从句式看,很像赵清阁本人的口气,应该是她自己添上去以寄哀思的。
隐情被她带到另一个世界
赵清阁的内心很矛盾,也很复杂。一方面,对老舍有深厚的感情,并且终身未嫁;另一方面,又不愿卷入是非,招来流言。在老舍生前,两人的交往中,她一直恪守自己的底线;老舍去世后,甚至在垂垂暮年,她仍然是如履薄冰。
在今天许多人看来,这段感情无可厚非,不会有损两位当事人的形象。对于他们那一代人而言,境况却完全不同。那时有个专用词汇“作风问题”,这也同样可以断送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对于赵清阁这样洁身自好的人,更是避之不及。
在她晚年出版的五部回忆文集中,没有一篇是回忆老舍的。她把老舍的一封信给牛汉看过,也向史承钧出示多封老舍写给她的信,但临终时,还是把这些信销毁了,只是在所编《中国作家书信集锦》里,保留了四封没有实质内容的短信,而且排列在并不显著的位置。她几度欲言又止,在社会的他律和心理的自律下,终于没有敞开心扉。1999年11月27日,这段如影相随的隐情,被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摘自《书屋》2008年第12期 桑农 文【原标题:老舍和赵清阁:桃李春风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