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有一类儿歌,可称为“外甥受气歌”,特点是:外甥到了外婆家,总是不受欢迎:舅舅不喜欢,妗子给白眼。
豫西儿歌中,有一种很另类。如《拉大锯》:“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请闺女,叫女婿,小外甥,也要去,一巴掌,打回去!”儿歌里出现的几个角色,唯独外甥不受欢迎,不但不让他去看戏,还“一巴掌,打回去!”看上去很可怜。
实际上,不唯在豫西地区,全国各地都有这类儿歌,我们权且称之为“外甥受气歌”。其主要内容是:姥姥、妗子、舅父都不喜欢外甥,对外甥有很深的偏见。譬如,流传在洛阳的顺口溜“外甥是狗,吃饱就走”,就是对外甥的误解。又譬如“外甥哭妗子,想起来一阵子”,也是说外甥的不是。
这种偏见使“外甥”这一角色出现在儿歌里时,形象都不佳,不是调皮捣蛋,就是可怜兮兮,好像外甥来外婆家走动,目的都是吃喝拿要,只会沾光揩油似的。豫西儿歌《招外婆》这样唱道:“小虫儿(麻雀)小虫儿焦焦(叫声),去外婆(读作“威婆”)家招招(看望),外婆做哩啥饭?蒸哩年糕。见俺来了,赶紧藏到煤火疙牢(灶台隐蔽处)。看我这小嘴,能吃您多少?!”这首儿歌,在豫西流传很广,揭示了外甥的地位,表达了外甥的不满。这首儿歌起码说明:外婆家对于外甥的到来是设防的,总怕外甥来家里胡吃海喝。
但外甥还是喜欢去外婆家的,正所谓“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家是外甥童年河流中的一只桨橹、一条乌篷船或者一处港湾,外甥不但想到外婆家走动,还想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关于这些,豫西儿歌中也有反映:“黑老鸹,胖墩墩,俺去婆家住一春。外婆看见怪喜欢,妗子看见瞅两眼。妗子妗子你别瞅,豌豆开花俺就走!”另一个版本为:“黑老鸹,黑森森,俺到舅家住一春。姥姥看见怪喜欢,妗子看见瞧两眼。妗子妗子你别瞧,荞麦开花俺就走!走到坑里有泥鳅,走到山上有石头,走到路上碰到舅,舅舅叫俺住个够。”
如果细分,外婆家成员中,姥姥、妗子、舅父三个角色,对待外甥的态度也是有细微区别的。其中妗子最不喜欢外甥,舅舅呢?是有时候喜欢外甥,有时候不喜欢外甥——这在上一首儿歌中已有体现。
那么舅舅、妗子为啥不喜欢外甥呢?我分析:在宗法社会里,外甥被认为是外姓人,对于舅舅来说,虽说外甥是姐姐或妹妹的亲儿子,与自己也有血缘关系,但外甥毕竟是旁系血亲,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不能传宗接代。所以,舅舅对外甥的感情就很复杂,感觉上是又亲又不亲——当外甥听话、乖巧时,就亲外甥;当外甥不听话或觉得他不懂事时,就不爱搭理他。而且豫西有句俗语,在我看来是很难听的,叫做“外甥是喂不熟的狗”,这是整个社会对“外甥”的偏见。
其实,并非所有的舅舅都对外甥不亲近。在现实生活中,甥舅感情深的大有人在。解放前,洛阳民间盗墓,甥舅搭伙的最多,甥舅二人配合,被认为是最好搭档。俗话说“外甥再拗,拗不过他舅”,原则上,舅舅在外甥面前有绝对权威,外甥必须无条件服从舅舅。譬如外甥们分家时,不论弟兄们有几个,也不论此前怎么吵闹,舅舅只要搬一张大椅子往中间一坐,外甥们都得听舅舅的,这时候舅舅有绝对权威!分家归分家,不许吵闹!舅舅过来就是监督这个的。
所以我分析,外甥对舅舅的感情也挺复杂,有一首豫西儿歌,名叫《出门走六步》:“出门走六步,碰见六叔和六舅。叫声六叔和六舅,借我六斗六升好绿豆;过了秋,打了豆,再还六叔六舅六十六斗六升好绿豆。”你看,外甥和舅舅的关系很微妙,颇为耐人寻味:外甥没了钱,或是做生意赔了,可以瞒着母亲去向舅舅借钱,这表明甥舅虽然是亲戚关系,但还是有界限的,借舅舅的东西将来是要还的,而且还要加倍偿还,譬如前面是“借我六斗六升好绿豆”,秋后却要“还六十六斗六升好绿豆”,有趣的是这首儿歌还把“六叔”捎带上了,说明叔侄关系类似甥舅关系。
张艺谋在电影《三枪拍案惊奇》中,有个搞笑的片尾曲,由小沈阳演唱:“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他舅,木头;木头,他舅!”
这首歌与电影主题无关,但要的就是民俗味,因为老谋子知道民俗文化中,甥舅这两个角色最能“出戏”,彼此有说不完的纠葛和故事。
最后,选一首流传于清末的豫西儿歌:“东村不敢西村走,西村不敢东村行。妗子见了锅里捺(音难,第四声),舅父见了剜眼睛!”哎呀不得了!外甥真是可怜!外甥之不受欢迎,竟到了这种地步!无论妗子还是舅舅,都像和外甥有仇似的,这可能是“外甥受气歌”中最极端的一首了。(记者 孙钦良)【原标题:豫西民间儿歌——另类的“外甥受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