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君魏长城六号墩台
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在河西走廊一带,我看到过一些汉代烽燧,顺着祁连山山脚、孤零零地立在荒滩上,残破得很,让人不忍多看。尤其是在夕阳残雪中,苍凉极了……
那时我就想,这些黄土夯筑的古长城遗址都保护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当我第一次听到铜川市文物旅游局原局长董一俊、耀州窑博物馆原馆长薛东星等老专家们热切地介绍宜君遗存的古长城时,心里就嘀咕,你那里的长城比汉代的还早,立在塬上,风吹日晒已经两千三四百年了,还能有啥呀?保护了又能咋样?
然而,今年8月初,我有幸参加了“陕西省文物考古工程协会长城专业委员会成立暨宜君战国魏长城保护与利用研讨会”,并实地参观了宜君战国魏长城遗址,为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宜君的古长城遗址
宜君县隶属陕西铜川。铜川地区素有“五色土”之誉,是“五色”俱全的宝地,即黑色煤炭的富集地、青色陶瓷的发祥地、红色革命的根据地、金色佛教的兴盛地、绿色生态的养生地。宜君就是这“绿色生态的养生地”所在,因县西川有宜君水(今耀县沮河),故名。
宜君群山毓秀,林丰草茂,植被覆盖率高达91.8%;又以盛产优质核桃、苹果、地膜玉米而广为人知。彭祖故居和唐代四大避暑行宫之一的玉华宫(也是玄奘译经处)即在其境内,乡人因之以适宜人居为傲,咸称“福山福水福地,宜我宜他宜君”。其辖区内,遗存有一段长9000多米、差不多属于中国最古老的长城遗址,这就为它在和暖油绿的底色上,又增添了一道苍黄的印痕,从而让现实中的宜君更加亮丽,其厚重的历史也越发邈远深邃起来。
这段古长城,在沿子午岭山系向南延伸的山梁上还保留着墩台、堡址、墙体等遗址,所以仍能分辨地出它的大体走势;但这些遗址散落、断续,又让人感觉残破、零碎而显沧桑。不过,这份沧桑在高天白云与丰林茂草的衬托下却透着旷远和宁静……
所有遗址都辟出了一定保护范围,墩台还加装了隔离护栏,墙体加装了隔离护网,并立有统一规格的保护与说明标示牌,还配备专门文保员负责护理、监管。这种悉心呵护,透着一种难得的真诚和执着。而就在这一路参观的过程中,你随处都会深切地感受到当地群众的热情与期待。
在参观完古长城后,我特别请宜君县长城文物管理所张建福先生帮我提供了一份详细资料,内中有一组宜君古长城遗存现状的数据:“宜君战国魏长城北起宜君与黄陵交界处的东湖村,南至城关镇十里铺村,总长9594.5米,现存清晰可见城墙遗址27段,残存2993.5米,消失5901米;9个烽火台遗址、1处城址,还发现了堡址3处、居址1处、窑址1处、墓葬3座、扰土坑14处和道路2条。由北向南分别坐落于彭镇东湖、许家塬、武家塬、南庄、王沟湾、陈家洼、偏桥、湫沟、焦淆、二十里铺、十五里铺11个行政村。该遗址呈东北西南走向,单体烽火台遗址呈东北至西南方向,底边长东北至西南方向为8至12米,西北至东南方向长5至8米,立体方形,高约5至8米,占地均为50多平方米。9处烽火台之间均由长城城墙连接。整个城墙与烽火台由10厘米厚夯土层堆砌而成。”
张建福先生特别强调,这些数据是经2009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陕西省长城资源调查队调查以及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组织实施的“陕西宜君战国魏长城遗址考古勘探”后的最新成果。
尽管这组古长城数据资料读着枯燥乏味,但却很能说明问题:一是权威,二是翔实,三是有考古依据,四是涉及的范围大。由此,我们不难断定,作为一个黄土高原上的贫困县,如果没有当地政府和主管领导的高度重视、各级相关部门的大力协助、当地民众的热情支持,这项调查工作所取得的数据就很难这样详尽。因为宜君介于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之间,境内地貌东西差异大,地势西南高而东北低,自西向东呈阶梯状,仅东与东北部分为破碎黄土高原;海拔最低622米,最高1734米多,相对高差1112.9米。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下搞遗址调查,其难度和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同时,这些数据的产生,就意味着要担负起那份义不容辞的职责和使命,既要尽文化遗产保护的职责,还要完成让文化遗产活起来的使命;而这职责和使命既是现实的,更是历史的。正如铜川市副市长李志强所说的,它不仅仅是人力、物力、财力的不断投入,更是对长城所蕴藏的民族力量和爱国情怀的坚守与弘扬。
据宜君彭镇镇长张锋讲,仅他们镇的古长城遗址保护征地工作,就涉及了4个村、16户群众、6处41亩土地,其中耕地15亩,苹果园8亩、核桃园15亩、其他林地3亩。由此可以窥见宜君在古长城遗址保护工作上所下的功夫之一斑。
所以,但当我亲眼看到宜君这些正在按规划、有步骤细心保护起来的古长城遗址、了解到他们的设想及取得的成果时,我不得不对他们的激情和实干精神由衷地赞叹。
长城保护不“挑食”
早在2006年5月,《央视论坛》曾作过一期有关长城保护的访谈节目,叫“保护长城不能‘挑肥拣瘦’”。起因是当年的4月25日,北京密云的司马台长城管理处5名工作人员巡查到13号敌楼时,河北滦平金山岭长城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要求他们买票。于是,双方起了冲突,最终发生互殴,造成5人受伤。这件事貌似是因为长城属地保护、属地管理的原因而造成双方矛盾的发生,但实际是背后的经营权及经济利益之争的结果。据说,当时因客观条件不具备而没能开发利用的长城遗址被称为野长城,占所有长城遗址的80%以上,没人去争,而争的都集中在那些保存状况很好、旅游开发价值大的、不足20%的明长城上。
为此,在访谈节目上,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先生认为,“万里长城正在变短,变得更残破。”呼吁要建立有效的长城管理机制,整体保护长城。
这就让一些人产生了迷惑与担忧,认为再怎么保护也不可能让长城逆生长,使它变长或变得更华丽!尤其是明以前的古长城,即便用保鲜膜把它包起来,也还有“保质期”吧?而之所以会“挑肥拣瘦”,是因为有的可挑。没的挑,可能就意味着责任大于得利而成为负担,或只有责而无利,不仅会影响保护的积极性,甚或终会导致不堪重负的一天。
宜君的古长城在某种程度上就曾属于“野长城”。为此,我问过几位当地从事古长城保护的工作人员,既有领导也有基层文保员,为什么他们对当地“野长城”的保护这么充满热情?他们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
首先,这些遗产“肥”也罢“瘦”也罢,就那么些“东西”。想多,没有;想少,舍不得。所以客观上根本没有“挑拣”的余地。其次,因当地经济条件、文化发展状况等因素,他们很幸运地存留下了这么点文化遗产,一些比他们富裕得多的地方现在想再有都不可能了。所以,对保护长城,苦也罢累也罢,他们都会加倍努力。三是,宜君现存的古长城遗址恰巧在210国道旁与之并行,且相对独立,基本不存在与邻县发生管理权限之争。这就使得宜君的古长城可以成为一条主线,将辖区内的文化景观、生态资源串为一体,为当地文化生态养生旅游业的发展,提供极大的便利与更广的开拓空间。所以,他们非常清楚,现在的保护工作,就是将来文化遗产资发挥作用的基础;工作越细、越扎实、越科学,就越可持续发展下去。所以,他们对让文物活起来后的美好前景坚信不移。第四,古长城属于土筑遗址,面临的主要危害是风雨侵蚀、开裂坍塌、植物根系与人为破坏等。这样一来,其保护难度就非常大,单靠政府还不行,必须取得全社会的共识、动员全社会的力量都参与进来。所以,通过一系列宣传展示活动,现在保护长城文化遗产的工作已深入人心,成为了宜君全社的自觉行为。比如,位于偏桥村的6号墩台遗址,因其附带有一类似瓮城的建筑而显得异常独特,于是在整体保护规划设计中,将魏长城遗址博物馆选址设在了此处。所以,在规划保护范围征地工作上,得到了当地村民极大的理解和支持。
这些情况,我后来也在当地的发展设计规划中得到了印证。也正如全面主持宜君古长城保护工作的曹全虎县长所说的,几年来,他们在长城遗址整体保护上不“挑食”、机制与职责上重落实、发掘研究上加强合作共享、宣传展示上全方位深化、开发利用上坚持可持续发展。真正严格遵守不改变文物原状和最小干预原则,妥善保护长城的真实性、完整性和沧桑古朴的历史风貌;发挥其在经济转型、发展旅游产业、促进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让长城保护成果更多地造福人民。
我想,宜君县的做法符合8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主持召开长城保护工作座谈会上所提出的七点要求。这就难怪,专家们会一致认为,在全国有长城的403个县中,宜君的长城遗址保护工作确实走在了前列;而曹全虎县长也因此在今年初“薪火相传——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的评选活动中,被授予了“寻找文化遗产守护者”先进个人。
宜君古长城的独特历史文化
宜君古长城属战国时期魏国长城。根据文献,魏国曾在公元前361、359、352年三次修筑长城,而《秦本记》上记载的魏惠王19年“筑长城,塞固阳”,是第三次。所以专家们认为,宜君境内的古长城应是魏国第一次和第二次修的那段。那么,这段长城的性质就比较清楚了,它是战国时期秦国与魏国的分界线,是双方不断战争的产物,是一条纵贯南北的军事防御屏障和攻守兼备的军事要塞。
那么,围绕这段古长城,该会有多少故事。正如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秘书长安然所说,宜君的魏长城差不多有2400年了,魏国是个大国,但从公元前361逐渐萎缩、变弱,直至最后消亡不过三四十年时间。可以想象,这期间一定是此起彼伏、波澜壮阔的。魏惠王在位五十年,其间重用庞涓、弃用卫鞅、问政孟子、迁都大梁等,演绎着怎样的魏国兴衰历史。
因此,通过历史、文化、民俗以及技术上的深入挖掘,才能还原宜君战国魏长城整个修建过程,从而呈现出宜君长城在魏国整个历史中的独特作用,以及后世对它的维护、加固与利用,来证明它在中国长城史上的独特地位,让人们真正清楚它独特的文化价值。
说到宜君古长城的独特文化,让人能立刻联想到的一定是宜君的姜女哭泉。
说来很有意思,在去宜君的路上,我恰巧与参加研讨会的一位老领导同行。说到陕西、说到宜君,老领导很动情,感慨地说:“宜君是个好地方,这么多年发展变化很大,恐怕找不到原来的印象了!”并告诉我,这是他第四次来宜君,上一次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来宜君搞调研,呆了一个来月。这一晃30多年过去了。而最早一次是1967年1月,他步行串联去延安,途经宜君县,路过哭泉,觉得“哭泉”名字很怪,一打问才得知,与孟姜女哭长城故事有关。原来,传说孟姜女为陕西同官人,哭倒长城找到丈夫范喜郎的尸骨后,遂携其遗骸又沿长城返家。由于长途跋涉,孟姜女走到宜君时又渴又累,找不到一点解渴的东西,便仰天大哭,结果感动了上苍,地下冒出了一股泉水,后人便命此泉为“哭泉”。这故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知道宜君也有古长城,而且还有那么深厚的文化渊源。
当时听老领导这么一讲,我也很感慨。尽管孟姜女哭倒长城的那“千古第一哭”的故事家喻户晓,但对于孟姜女到底是哪儿的人?哭倒的又是哪一段长城?至今都争论不休;而孟姜女哭出甘泉的这“千古第二哭”的故事,却只在宜君才有。如此看来,宜君的古长城确实有着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内容。
只可惜,因时间紧,我没能一游“哭泉”,只在回程时,在车上回望了一眼210国道边上的姜女哭泉,其拱门上刻有楹联“千古忠烈女,撼天动地泉”十个鎏金大字。
……
宜君之行,我不仅看到宜君在保护长城遗址上所做的工作和所取得有成果,更感受到了它深厚的长城文化。这不由地让我想到了著名诗人、戏剧家田汉曾为“哭泉”写下的诗句:“关城万里功千古,莫忘民间有哭泉。”是啊,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我们尽情享受这一文化遗产保护成果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那些为此付出了艰辛努力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