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农历年最后一天的夜晚,也指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洛阳人过除夕,忙里透着喜庆,程式化中含着文化。
一
有句谚语说得好: “大年三十逮只兔,有它要过年,没它也要过年!”这年头,市场上副食品品种丰富,逮不着兔子可以买兔子,只见腿脚不勤的,鲜见办不到年货的。而洛阳人过年,讲究个早安排,所以除夕这一天,乡亲们在街上碰了面,通常会有以下对白——
甲:“齐了?”
乙:“齐了!”
乙:“您也备齐了?”
甲:“哈哈,我也备齐了!”
那真是家家年货齐整,户户喜不自胜!
办齐了年货,也不消停。大年三十,有许多既定节目得拿捏着时辰准时上演,比如盘饺子馅儿、和面、炸献食、贴春联、扫堂……那真是全家总动员,各司其职,各尽其力,把“年”分解到一系列的程序里,把喜悦揉碎在一连串的忙碌里。
盘饺子馅儿、炸献食,都与吃有关。说起吃,洛阳民俗专家董高生讲了一个故事:三个小孩在一起玩儿,临到吃饭的时候,一个小孩说:“不耍了,回家吃白蒸馍。”另一个小孩说:“不到过年,吃啥白蒸馍!”第三个小孩瞪着眼问:“啥是白蒸馍?”
“过去人穷,很多农村孩子平时啃窝窝,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一顿白蒸馍。有的人家,甚至过年时也吃不起白蒸馍!所以,春节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吃文化’,最讲究吃,而且要吃得庄重、隆重,以此来显示年的厚重、喜庆。”董高生说。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白蒸馍为何物的恐怕极少。时代在发展,过年的习俗却一脉相承,所以,仔细盘点一个洛阳人家里的年货,你会发现,除了鞭炮、对联、红灯笼、新衣服这些应时的物件,其他的几乎全是与吃有关的东西,什么鸡、鸭、鱼、肉、瓜子、糖果……人们恨不得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搬回家,也不管能不能吃完,反正要图个年年有余。这或许是一种补偿心理,正是由于过去长久的缺失,如今才要挖空心思地满足。
而在所有能吃的年货里,饺子是头等重要的食物。
二
没有饺子,便不像过年!除夕晚上,一家人围着电视机,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是多么幸福!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不少人临到除夕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因此有些家庭主妇会到超市里买速冻饺子应景。不过,多数洛阳人还是喜欢自己在家包饺子,觉着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这样的饺子吃着才有年的味道。
包饺子是技术活儿,费时间。大年三十这天,主妇们往往早上六七点钟就起床盘饺子馅儿。这时候倘若你到农村走一遭,会听到村里此起彼伏的剁肉声,叮叮咣咣,叮叮咣咣,夹杂着鸡鸣犬吠,那叫一个热闹。
剁肉一般得半个时辰。剁完了猪肉剁羊肉,剁完了羊肉剁牛肉——过年时要人人高兴,做饭的时候不能嫌麻烦,务必要满足家中每个人的口味需求。
剁完肉,把萝卜或是芹菜烫好、剁碎,剥好葱、姜、蒜,便可以盘饺子馅儿了。喜欢吃肉食的,盘些肉馅儿;喜欢吃素食的,还要盘些鸡蛋馅儿的。饺子馅儿只兴盘得多,不兴盘得少,不仅要留够除夕晚上自家吃的,还得留够过年待客用的。
盘好了饺子馅儿,农村的媳妇们会查看一遍家里的馍篮。已经蒸好馍的,心里安定下来,还没蒸馍的,就得抓紧时间了。
蒸馍是农家人过年的重头戏。过去,人们蒸馍很是讲究,从磨面开始就精心筛拣,将麦子倒入簸箕里或席子上,用湿抹布将麦粒擦洗得透亮,才能拿去磨。面磨好了,将最细的面粉挑出来一袋发面。冬天冷,就把面放在灶台上靠近火源的地方发酵。有的面“争气”,腊月二十八就发好了,可以提前蒸馍;有的面“耍赖”,到年三十这天还“睡”得迷迷糊糊。那也不能等了,必须得上锅蒸,得赶在年前蒸出馍来。
过年蒸馍,小孩子也可以打下手,欢欢喜喜地捏几个小动物,即便捏得不成样子,大人也不会斥责。
蒸馍的火候很关键,“火大馍笑裂,火小馍扑塌;笼布太湿烫底儿,笼布太干揭不下”。为试探火候,婆婆会指导媳妇,先揪一小团面裹在筷头上,探进火里烧,观察面的颜色,然后将烧熟的面丢进火中,祭火神。
馍如果蒸得好,“面白皮光亮,按下不落坑;拍起响声脆,掰开里起层”,看起来煞是喜人。不过这样的馍还不能上桌,还得用筷子蘸上水红(食用色素),点上红点装扮一番:点一个红点,叫“升官发财”;点四个红点,叫“四季喜庆”;点五个红点,叫“红梅唱春”。
“蒸馍年里接年外,四季发财人康泰”。跟包饺子一样,过年的馍蒸得越多越好,既供新年待客用,又备年前年后家常食用。
蒸好馍,盘好饺子馅儿,便可以支起油锅炸献食,进行劳作(炸油食)了。
过去,小户人家囊中羞涩,舍不得大块割肉,又想撑门面,于是便想出了“荤不够,素来凑”的招数:用红薯粉、萝卜丝等廉价的材料做主料,做成貌似荤食的东西,美其名曰“素肉丸子”、“假海参”。由于这些东西最早是用于年节祭祀,因此又名“献食”——献给神的食品。
炸献食,火得旺。农家人在院子里盘个大锅台,生起大火,把油烧得滚烫,然后把用面粉裹好的萝卜丝、红薯粉条等丢进锅里翻炸,炸至呈金黄色时捞出。献食有咸有甜,味道鲜美,容易存放,食用起来非常方便。
待献食炸好,瞅瞅日上三竿,过晌午了,主妇们会张罗一顿简单的饭菜,招呼一家人垫垫肚子,下午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三
这头一件要忙的,便是贴春联——洛阳人叫“贴对子”。
熬上一锅糨糊,准备一把铲刀、一把扫帚。先用铲刀把去年的旧对子刮干净,然后用扫帚薄薄地在墙上刷一层糨糊,把对子抻平贴上去,从上往下一捋、一拍,对子便贴好了。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很有讲究——
写对子的人选有讲究。现在,市场上有卖各式各样的对联,喜欢什么,买回来便是。过去可没这么方便,想弄副好对联,要么你得花钱去找街头写春联的,要么你就揣上红纸,赔上笑脸,去找村里毛笔字写得最好的人。无论花钱还是赔笑,都得说上一堆好话,方能讨得几张墨宝。
贴对子的人选也有讲究,一般由家里掌柜的或是最有文化的人指挥粘贴,由一个书念得好的孩子在一旁打下手。“榆木疙瘩”、“睁眼瞎”是没有资格贴对子的,他们看不懂对联上的字,分不清上、下联儿。
贴对子的次序更有讲究,得由外往里贴,先贴大门,再贴院墙、屋门。上、下联儿的位置不能搞反了,右为上,左为下。倘若贴错了位置,不但会遭旁人笑话,还有可能一年行事不顺——这自然是迷信。如今,大家的阅读习惯都是从左往右看,与时俱进,把上联儿贴在左边似乎也不算错。
贴对子的同时要贴门神(偃师叫“贴花门”)。门神为木版年画,主角大多是秦叔宝、尉迟敬德这些虎将忠臣。他们瞪着大眼,舞剑弄戟,威风凛凛,那样子足以令任何小鬼吓破了胆,再不敢进门。
城里的套房只有一个大门,贴一副对联就行。在农村,贴对联可不能图省事,凡是可以贴的地方都得贴:大门对过,贴“出门见喜”;院墙上,贴“满院春光”;树上,贴“树木兴旺”;梯子上,贴“步步登高”……总之是走哪儿贴哪儿,院里院外一片红,普天同庆!由于贴这些地方的对子比较窄,因此有专用名称:窄条。贴窄条没那么多讲究,糊上便算完事,因此,家里的小孩子最喜欢贴窄条,跑前跑后地撒欢儿。
对子贴好,气象一新。倘若这时候还不到黄昏,人们会暂时停下来喘口气,到门外晃悠晃悠,检阅一番别人家门上的对联儿。肚里有点墨水儿的是看内容,瞧见谁家还用那些絮叨了几百年的陈词滥调,便打鼻子里哼上一声;若见谁家的对联儿不落俗套,有新意,便会不服气,发誓明年要写副更有新意的,把它比下去。文化修养尚浅的是看热闹,专门研究谁家的对联颜色新、谁家的“花门”最好看。
这样一街两行看过去,觉得差不多该安神了,才打道回府。
四
安神,又名请神,是让神仙们各归其位的祭拜仪式。
所谓的神,无非是玉皇大帝、土地爷、财神、老灶爷、井神这些“家常神仙”。请神之前,先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谓之扫堂。之后,在家里的适当位置,给这些神仙安个牌位,敬上三炷香,再把煮好的第一锅饺子盛上一碗,供奉在这些神仙(老灶爷除外,他此时还在赶往人间的途中,尝不到供食)以及祖宗的牌位前,一家人轮番叩拜。礼毕,放一挂鞭炮,就算安住神了。
邻居们听见炮响,知道人家已经安神了,便不能再来串门、借东西,否则双方都不吉利,主家要生气的。
喂饱了神仙们的肚子,便该打点自己的肚子了。洛阳人的年夜饭,无一例外是饺子。这顿饺子,是团圆饺子,最有年的味道,也最有家的味道。为了吃这顿团圆饺子,除夕这天百业闭门,没回家的都急着往家赶,挤火车也好,搭汽车也罢,务必赶在大年夜吃饺子以前进家门。那些没赶上末班车的游子,只能歪在候车室里,心急火燎地叹气。这时候,车站里热心的服务员便要端过来一碗饺子,表示同情。
在过去,家中无论人口多少,三十晚上都要将年初一的饺子提前包好,放在簸箕里。初一早上,婆婆亲自下厨,将饺子下锅煮熟,端一碗给媳妇吃。这是老规矩,为的是让操劳了一年的媳妇歇一歇,吃一顿现成饭。
大年夜包饺子,要准备一枚硬币。这枚硬币,不是发给晚辈的压岁钱,而是要包在饺子中让人“吃”的。谁“吃”着这枚硬币,谁便是这一年的当家人。当然,这个饺子往往会让家中最有威望的人吃到——饺子上早做了记号!“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总得有人说了算嘛!
吃完了饺子,就开始守岁了。一家人围着火炉,叙旧话新,彻夜不眠,只熬到鸡叫五更,旧年去,新年到,正是“五更分二年,年年称心;一夜连双岁,岁岁如意”。
从1984年以后,有了春节电视联欢晚会,围着火炉守岁,变成了围着电视机守岁。如此一来,省却了时时看表的麻烦——到了午夜十二点,电视中悦耳的倒计时钟声会提醒你,该起来放鞭炮了!于是乎万户鞭炮齐鸣,“炸”出一个崭新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