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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大儒冯从吾的洛学情结

2014/12/26 15:09:39 点击数: 【字体:

    关中大儒冯从吾(1556—1627),字仲好,号少墟,明代陕西长安(今西安市)人。万历十七年(1589)举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官至南京右都御史、工部尚书。冯从吾是关学大师,但他心仪洛学,穷其一生心究洛学,与洛学大儒孟云浦、吕维祺、张抱初、王以悟、李缉敬等交往甚厚,在洛阳川上书院、芝泉书院、正学书院、依仁书院等多个书院登坛讲学,是豫西讲会的中坚人物,对明清洛学的中兴和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冯从吾结缘洛学,具有家学源渊。据《冯氏族谱》记载,其父名友,字益卿,别号兑泉。少时家贫但勤于攻读,精通儒门典籍,熟读二程著作,尤其崇尚理学,学宗阳明,颇有造诣。冯友不但自己崇尚理学,并且启发冯从吾心向理学,亲书王阳明诗句作为冯从吾的座右铭,令他坚定心志,为学、为人都以王阳明为榜样。不幸的是,冯从吾童年时代就失去了双亲,后师从许孚远,与王秦关等究良知之学,识力之卓荦,大为敬庵器重。万历十六年(1588),冯从吾三十二岁举于乡。次年进士及第,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应馆课,与焦漪园、涂镜源、徐匡岳诸公立会讲学。

    冯从吾之所以倾心于河洛之学,除了家学源渊之外,还得力于河洛大儒孟云浦的点化和影响。理学自北宋由洛阳程、邵奠基发端,其后南渐,至朱熹集其大成,明中叶由王阳明发展为心学。嗣后,洛学归根,光大于新安孟云浦。(洛阳师院教授杨作龙语)。孟云浦,榜名化鲤,字叔龙,号云浦,新安人。万历庚辰进士,官至吏部文选司郎中。云浦先生是王学北传的代表人物,他自明穆宗隆庆三年始,先后三次在京师联会讲学,从学者甚众,在京城影响很大,被学者称之为“后孟子”。冯从吾入京会试那年,云浦先生正在新安老家为母亲守孝,在新安创川上书院,办豫西讲会,讲良知之学,从学者云集。县治狭小,除亲友塾馆及寺庙等寓不能容,至远出郊外三五里道观居之,昕夕讲习不辍。间出游山水,三三两两,散聚林薄间。月夕日晡,歌声清远,响振溪谷,有春风沂水之趣。冯从吾来往京师,路过新安,见此情景,深为感动,慨叹新安有古人之风。因之,对云浦先生十分仰慕,几希一见。这年冬天,云浦先生服阕,从新安回到京城。他由考功司主事升稽勋员外郎,不久,又升考功司郎中。而冯从吾初在礼部任职,不久即任佥都御史。也就在这一时期,两位大师在京城会面。冯从吾在《祭云浦孟先生文》中回忆二人初次见面的情景时说:“先生秀钟伊洛,神降岳嵩。力承正学,大启群蒙。往岁辛卯,幸挹高风,切劘砥砺,受益实鸿。越岁壬辰,余别先生之上谷,先生恐余之离索也,遗余曹尤二先生之语录。余受而奉以周旋,庶几不至于颠覆。”辛卯,指的是万历十九年。这一年,冯从吾在京城拜会了孟云浦,向云浦先生问学。冯从吾对孟云浦非常敬重,他说:“由是踯躅风尘,稍稍得力者,皆赖先生之教为之左右而后先也。”二位大师的会面,为王学北传,写下了浓重的一笔,也为冯从吾一生究河洛之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壬辰,即万历二十年。这一年正月,正当皇帝为生母仁圣皇太后过生日之时,突然接到了冯从吾的一份题为《请修朝政疏》的奏章,奏章历数神宗“郊庙不亲,朝讲不御,章奏多留中不发。”又说,“陛下每夕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左右一言稍逊,辄毙杖下。”他还规劝神宗,“勿以天变为不足畏,勿以人言为不足恤,勿以目前宴乐为可恃,勿以将来危乱为可忽。”奏章上达,神宗大怒,立即传旨廷杖。多亏赵志皋等人出面联保,冯从吾才幸免于难。此后,冯从吾辞官回乡。临行之时,云浦先生为之送行,多方宽慰,并将洛学大儒曹月川和尤西川的语录赠送给他。冯从吾离京回长安后,杜门谢客,与萧茂才等在宝庆寺讲学。“幸有先生教言在,俨若坐春风而诵读。故虽闭户三年,忘其为独,寐寤宿也。”(冯从吾《祭云浦孟先生文》)

    归乡三年,冯从吾惟以读书遣怀,“以心读之,以身证之”,始而疑,进而思,与多士执经问难。他将自己所疑所思写成读书札记,名之曰《疑思录》。三年后,冯少虚以御史补官,待先生整装北上,云浦先生业已削籍回家。冯从吾经由新安之时,就而访之。当时,云浦先生正与门人讲《易》,著《读易呓言》,日坐小斋披阅坟籍,等闲不出户庭。缙绅宦游,道函关者造访,一概谢辞。从吾来访,守门人辞之甚坚,直到两三日后才见到了云浦先生。二人把酒谈天,论学移日,继而持所著《疑思录》手卷相正。冯从吾在《疑思录做人说》中阐述了做人的道理,他说:“《大学》一书乃古人做人之法则。”格致诚正是讲做人,平天下治国是讲做官,也是讲做人,做官做人不是两事,“做秀才做个好秀才,做官做个好官,就是做人。”他提出“文人何如圣人”,抒发了自己希圣希贤的志向,并批评了圣人难为的思想,认定只要心怀抱负,脚踏实地认真去做,最终一定能实现内圣外王的理想。云浦先生一一读之。将别,缀以数语:噫,丈于此学直抉扃键矣,复何言!无已,即以丈册中最要一言请正之,可乎?丈曰:“做圣人易。斯言也,秦汉以来儒者不敢道,惟宋儒曾及之。识得此,其余问学始可得而讲矣。今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以生物为心,则生生者人之心也。故圣人与天地合德。吾人与圣人同类,类同则心无不同。其卒不同者,非心之罪,人自丧之尔。盖必其心如乾之大,生如坤之广,生盎然出之,顺遂不可遏,浑是恻隐之心,而后谓之真心。心真则圣矣。”又曰:“为学在仕途,视山中工夫为难。弟尝验过,门下学已得力,当不虑此,然长安道上容易混过,幸珍重焉。”临行之时,云浦先生又录数语于便面,叮咛冯从吾于不忘。冯从吾非常感动,他将孟云浦引为知己。在《存古约言序》中,冯从吾说:“孟云浦先生,潜心理学,力追古道,与余莫逆。”其后书札往来,深相孚契。

    万历二十三年(1595),冯从吾出任河南道监察御史,奉敕巡按直隶等处,督理长芦、山东盐课及河道。行部所至,不忘讲学,“进诸生,讲四书义,率出己意,反覆印证,期于剖微言,透宗旨,有前人所未发而末学所共迷者”(冯从吾.冯恭定全书)。冯从吾将讲稿数则辑成《订士编》。五月出任,十月罢免,任上仅五个月,正遇神宗皇帝以军政事黜放两京言官,冯从吾因前疏触及皇帝过失,亦在削籍归里之列,复还关中。比道经云浦先生之里,登先生之堂,先生已先期使使迎从吾先生于伊水之阳。从吾时以《订士》诸稿就正于先生。云浦先生报书云:“细读大教,仰见作圣之志,真切恳惓,非近世学者可闯其藩墙。山中寡陋,不知何缘得承镌诲如斯,庆幸之极,无逆于衷。惟是未发之中,发而中节,乃圣学大关键。敢以请正。中字自尧舜拈出,即孔门一贯。所谓道心也,通天地,该古今,彻昼夜,生死无二界,无两时。子思得家学真传,乃曰:‘未发之中,发而中节之和。’此非有二境也。动静者,所感之时也,发也。而本然之体,无分于动静。故虽阒然熟睡,亦谓之发,以有梦也。即无梦,亦不得不谓之发,以此心活心也,活则常发,而却曰未发,语本体也。本体常发,而惟中节,则不识不知,物各付物。门下所谓不容自己,无所为而为者是也,盖本体原不曾发也。周元公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此一贯之旨,虞廷以来之真传也。”(孟云浦《答冯少墟》)。云浦之教,使从吾先生大受启发,他将云浦先生比作二程再世,以为云浦“远接二程之传,近契文成之旨。伊洛源渊,藉以常存;万古人心,有所底止。”他感慨地说:云浦先生对《订士》篇的批教,“若披荆棘而示之以周行”,“不翅于程颐将张载的《订顽》更为《西铭》。” 《祭云浦孟先生文》)

    冯从吾十月罢归,林居凡二十六年,“以学行其道”。他仿云浦讲会,与王经轩、张舜典、萧茂才诸君子讲学于宝庆寺。“从游者日益众,一时缙绅学士多执经问难,而农工商贾环视窃听,有非宝庆禅寺所能容者,当道遂为辟今关中书院以聚众讲肄。”(冯从吾.冯恭定全书:卷十一)一时,“同志川至云集”,川、甘、豫、鄂等地学子纷纷负笈前来就读,盛况空前,从学者多达五千余人。冯从吾亦声名大震,被誉为“关西夫子”。为了提高讲学效果,他拟出《关中士夫会约》十三条,约定会期及聚会的具体规定;并将云浦先生撰写的《初学每日用功法》刻印出来,发给大家。冯从吾在《孟云浦教言跋》中写道:“先生讲学新安,而伊洛间庶几复睹者二程之化。观其示初学用功诸条,而先生之教之学,可窥一斑矣。顷者,先生寄示不佞,不佞受而读之,欣然有当于心也。爰付梓人,用代韦弦之佩,并与同志者共焉。”

    别后不到一年,云浦先生就辞世了。讣音一至,从吾泣涕横流。他说:“呜呼!痛哉!始余别先生于函关也,见其神王气充,窃意必享期颐之算,讵意握手之日,即为永诀之秋也!余所为先生悲者,在吾道之运厄而斯文之会否。同志者方有兴起之意,则今怅怅乎其无所倚,岂直从吾一人抱钟期之痛于无已也哉!”他在《与杨晋庵都谏》的信中慨叹道:“忆吾三人鼎足谈学,曾几何时,顿有离合存亡之感。叔龙乎,叔龙乎,九原不可作矣。”

    汝上张维新,与云浦交好,肩从齿序,气味相洽,历三十余祀如一日。万历二十五年,张维新匍匐哭木前,向从燕邸,促席请益,云浦往矣,言犹泠泠耳根也。检先生书簏,得其集。张维新以为“云浦上接孔门命脉,真得文成心印,假令后死表竖中外,道盛业隆,曷可涯涘,若藏舟于壑,惜哉!”于是以质关内冯从吾。冯孟夙称莫逆,致其书曰:“云浦平生苦心,尽是矣。盍传诸?”冯从吾乃约黄辉、逯中立、邹元标、杨东明、锺化民等昔时老友,及门人王以悟、崔儒秀、吕维祺、李缉敬、王铎、屠象美等人,一起收录和编纂了《孟云浦先生集》,因命副墨,用公同志。云浦著述其言详略浅深不同,直证本心,为力行根柢,悉从文成良知,冥会推衍到此,洵由精以进于一者。集中艺文并勒,虽其一斑,亦皆意寄神行。凡慕云浦者,不获睹其眉宇,傥手其遗编,以自淑艾,亦庶几哉不至沉芬埋影,如所谓人琴而亡者。(张维新《刻孟云浦先生集序》)

    云浦死后,冯从吾的洛学情怀并未少释,继续与云浦门人交往,相与论学。万历三十三年,云浦门人张抱初选授陇西知县。因不避权贵,遂被诬贬为陕西按察司检校官。他怡然赴任,与冯从吾联袂讲学关中书院,究身心性命之理,剖人禽善利、舜跖之分,折析如鑑,从吾遵其说,为图付梓。万历四十三年,云浦高弟吕维祺有乙卯之役,会从吾先生于关中书院。万历四十七年,张抱初辞官赋闲,“隐居东山,筑闇修堂,训迪多士,而秦晋汝颖间学者云集,乃创正学会所。环视门墙,弟子数千。先生犹以学而不讲为忧,西与王惺所(以悟)先生会讲于甘棠书院,东与吕豫石(维祺)先生联会于川上书院。侍御李缉敬请先生主韶阳会。”(据从吾门人、河南总兵郭光复《理学张抱初先生传》)冯从吾及其门人张太宇、孙绳祖等,先后多次过渑见张抱初,商学于正学会所。天启改元,冯从吾高弟张春、郭光复复与孟云浦之子孟一诫、弟子张抱初、吕维祺,在渑池结真率会,建景运堂,日课后学。冯从吾及其弟子与云浦门人联会讲学,对豫西讲会的复兴,对洛学的发展,推波助浪,功不可没。

    天启元年(1621)秋,冯从吾始应召赴京,擢左佥都御史,两个月后任左副都御史。冯从吾到京后,与云浦挚友邹元标、钟文陆、高攀龙及门人李缉敬、曹真予数先生约会讲学于城隍庙,“缙绅士庶环听者,至庙院不能容。”天启二年(1622)秋,又建首善书院于京城宣武门外。首善书院的讲学活动再次轰动京师,前往聆听者云集,兴起者众,足称一时之盛。云浦高徒李缉敬将首善书院的讲学语,汇辑成《都门语录》。从吾先生在讲学中,鼓励士人以道自任,“一切事境不为挠屈”,挺起骨头,在“内圣之学”中追求内在的超越。首善书院的轰动效应和冯从吾的疾恶如仇使阉党集团如芒刺背,惶惶不安。阉党兵部给事中朱童蒙上疏弹劾邹元标与冯从吾,诬其清议朝政,“培植党羽”。天启二年(1622)九月,冯从吾上疏力辩,他在《疏》中说:“臣壮岁登朝,即与杨起元、孟化鲤、陶望龄辈立讲学会,自臣告归乃废。京师讲学,昔已有之,何至今日遂为诟厉?”(冯从吾.冯恭定全书:续集卷四)十月,冯从吾连上五疏,以夙病突发,日渐危急,不能供职为由,请告归里。十一月,冯从吾由京归陕,途经伊洛之间,见云浦学会复兴,王惺所讲于陕州、吕维祺讲于新安、张抱初讲于渑池,心里非常高兴,“过其地,俱赴会大讲。”(冯从吾.冯恭定全书:续集卷三)。

    据《吕明德先生年谱》记载,天启二年,时任验封司郎中的吕维祺先生在新安休闲。时值朝野排挤正学,先生乃毅然以倡明斯道为己任,创七贤书院,祀“伊洛七贤”,同时,修复云浦讲会,与云浦众弟子大会于川上书院,与李缉敬、吴鹿友建“伊洛大社”,观者达万人以上。十二月,冯从吾途经新安,与吕维祺相晤,会讲于云浦川上书院,吕维祺将此次会讲的语录辑为《川上会纪》。是日,微风披拂,天寒欲雪。与会者除冯从吾、吕维祺外,还有从吾先生之门人孙绳祖、杨道兴及其子冯嘉年、其孙冯湛若,吕维祺舍弟吕吉孺、吕维袺同诸生数十余人在会。冯从吾曰:“人多言不踰矩,是我每如此便了,惟圣人则从心所欲。此言不是離却从心所欲,便用检点,便有不到处,便有踰时。”吕维祺先生曰:“我每亦是从心所欲不踰矩,只欠纯耳。若不从心即皮肤上不踰,便假了。”吉孺、维袺问:“不遷怒,不貮过,便是学,抑其先有学乎?”冯少墟曰:“即此是学。”吕维祺曰:“‘‘二不’字,正是好学,離此安得另有学问?”会上还就“性相近习相远”章及“致中和”等问题,作了深入探讨。方夜篝灯团坐,诸生固问不已,问答数端,从吾先生见大而言之,亲切有味,诸生望先生若凤凰芝草,几幸一见。

    天启四年,权奸魏忠贤为笼络人心,授冯从吾以南京右都御史、工部尚书等职召用,冯坚辞不就。冯从吾以讲学抗争,魏阉更加记恨。天启五年(1625)秋,魏忠贤党羽张讷上疏诋毁冯从吾,请废天下讲坛,先生被削籍。熹宗在魏忠贤操纵下,下令毁天下书院,大肆屠杀东林党人。冯从吾的同乡、吏部尚书王绍徽曾仿《水浒》故事,编东林党108人为《点将录》,献给魏忠贤,冯从吾亦被列入其内。是时,魏忠贤的党羽乔应甲巡抚陕西,为向其主子谄媚邀功,捣毁了关中书院。冯从吾为此痛之切肤,咯血病榻,含恨而卒,终年71岁。

    冯从吾死后,学者深为痛悼,集资在长安西门外修建了少墟书院,为他建祠、立碑、造像,以示敬仰。并刊印了他的文集以示纪念。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洛阳网(2013-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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