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从听到武元衡的死讯以后,一连好几天,刘禹锡脑海里经常浮现起他的面影。现在他反正死了,想想也没什么可惜的。既然他胡猜我游玄都观绝句中有讽刺意味,我现在干脆就写几首讽刺诗,看他还能拿我怎么办!
这时,空中的飞鸢、树中的百舌、陵墓旁的萤火,都在他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并使他联想起武元衡及朝廷中一些造谣中伤的人,感到这些飞禽、小虫的行为、习惯,和这些人都极有相似之处,何不就借它们来讽刺他们一番?于是,他就写下了《飞鸢操》、《百舌吟》、《秋萤引》等一些讽刺诗。写完以后,他自己也觉得痛快了一些。
连州的蚊子很大,咬起人来也比长安的蚊子厉害得多,整个夏季,刘禹锡都间被他困扰过,但近来正值初秋天气,天一亮,那些猖狂袭人、令人讨厌的蚊子就都会缩小而被丹鸟吃掉,而最近的武元衡之死,及其朝中的谗言小人,岂不都是这种下场么?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提笔写下了一首《聚蚊谣》:沉沉夏夜闲堂开,飞蚊何暗声如雷。
嘈然歘起初骇听,殷殷若自南山来。
喧腾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聪者惑。
露花滴沥月上天,利嘴迎人看不得。
我躯七尺心如芒,我孤尔众能我伤。
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匡床。
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
刘禹锡尽管写了《飞鸢操》、《聚蚊谣》、《百舌吟》、《秋萤引》四首一组的讽刺诗,把武元衡及其诬陷自己的人都狠狠嘲讽了一通,但想想武元衡在世前的荣华富贵和去世后的冷落情景,又不禁为他感慨了起来。心想,那次被刺,永离人间,他武元衡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遑论其他呢?于是,不作为冤家,即使作为一个人的生与死的差别,刘禹锡对武元衡又有点怜惜起来。在感慨和怜惜之余,又为武元衡写了首《有感》的五言律诗:死且不自觉,其余安可论?
昨宵凤池客,今日雀罗门。
骑吏尘未息,铭旌风已翻。
平生红粉爱,唯解哭黄昏。总之,在闻知武元衡死讯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刘禹锡的心情很不平静,对人的生与死、恩与怨、友与敌、爱与恨、情与仇等关系方面,想了许多,也有了许多新认识。
不久,秋天来了,连州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到了冬天,又显得十分阴湿。刘禹锡在朗州10年,虽已适应了南方的生活,但连州却又与朗州不同,还得重新适应。而每至秋冬,他都有深夜读书的习惯。一则解闷,二则也可增进学识。
由于唐开元时的宰相张九龄是韶州曲江(今广东曲江)人,而曲江离连州不远。一天晚上,出于兴趣,刘禹锡把张九龄的诗文集《张曲江集》拿出来阅读。
原来,张九龄为宰相时,曾写文章向唐玄宗建议,凡贬谪放逐之臣,宜给他们交通便利、繁华富庶的地方,而应多让他们迁徙到五溪不毛、荒凉落后的穷乡僻壤。当刘禹锡读到此处,心想,怪不得自己与柳宗元诸好友每次被贬,都是一些穷困荒远的地方,或许就是与张九龄的建议有关。
可是,刘禹锡也知道,张九龄后来自己也遭奸臣诬陷,逐出京城,被玄宗贬为始安(今广西桂林)县伯,身染瘴气,后又被李林甫所谮,贬为荆州(今湖北荆门)长史,又有被拘囚的感觉,这岂不是自作自受,自己害自己?所以,当刘禹锡再读到张九龄的《感遇》诸诗,读到“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诸句时,知道其中都有寄托,为其感慨,深表同情,但又觉得有点活该。谁叫他当初向皇上建议让逐臣多贬五溪不毛之地去的呢?如果他早知自己也有被贬的这一天,也许就不会提这建议了。结果不仅自己吃苦,也让我们今天的这些逐臣受累。
想到这些,刘禹锡又不禁有点埋怨张九龄了。过去他与别人一样,也一直以为张九龄是位贤相,能及早认识安禄山有反相,曾多次反对李林甫、牛仙客等奸人为宰相,又敢于与玄宗面折庭争,却没有子孙后嗣,这又是何故?于是,感慨和埋怨之余,他不禁写了首《读〈张曲江集〉作》的诗,诗前并加了段小引:世称张曲江为相,建议放臣不宜与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地。及今读其文,自内职牧始安,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刑门,有拘囚之思。托讽禽鸟,寄词草树,郁然与骚人同风。嗟夫!身出于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华人士族而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议者以曲江为良臣,识胡雏有反相,羞凡器与同别,密启庭争,虽古哲人不及。而燕翼无似,终为馁魂。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哩二美莫赎邪?……
因为张九龄无子孙后代,听说其故乡的张氏宗祠现很冷清,所以刘禹易在诗的末尾并感叹道:“良时难久恃,阴谪岂无因?寂寞韶庙,魂归不见人。”【原标题:刘禹锡在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