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家园都有两个,一个是存身之所,一个是精神的依托。历史文化,就是无数代人精神依托的积累,也是一个城市的根。
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可供人们回忆的载体,没有活着的历史,也就失去了厚度和文化根基,失去了城市的灵魂。而现在,可供我们凭吊的,不但越来越少,而且正飞速从老城里退去。趁着还来得及,让我们一起寻找一下记忆中的老城,寻找一下老城中的记忆。
如果你身边还有老庙、老路、老桥甚至老宅遗迹,请联系我们。让我们在阳光下的老城遗迹边,和所有热爱老城的人一起分享我们曾经的快乐和忧伤,一起八卦从小听大的传说故事,一起记录曾经属于这座老城的特有的市井文化。
迎春桥上话沧桑
早上七点多,到河边跑步的老人们结伴回到了玉泉办事处亚桥居委会。晨光的照耀下,他们的白头和脸庞像是被镀了层淡淡的金。问他们有没有从老桥上回来,老人们都笑着摇了摇头——曾经进城的咽喉之地,现在已经成了景观桥。
亚桥居委会的得名,就是因为这座迎春桥。过去,望春桥是市里的第一大桥,它位居老二,到底这两座桥是不是一起建的,因为桥边的石碑被毁,所以现在已经无从查证。但是,这座桥和济源老城扯不断的关系和它留在当地的传说,却深深地印在了老人们的心里。
迎春桥与“石桥春望”
亚桥居委会的翟永书老人曾多次找记者,希望可以写一写迎春桥和济源九景之一“石桥春望”的关系。现在,可以讲出个中原委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的年势已大,耳朵也失聪了,迎春桥曾经的热闹和繁华彻底被人忘记,是他最大的担忧。
迎春桥曾经是官道中的咽喉之地,除了地理位置重要之外,这里曾经民风尚古、风景宜人。“此地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兰亭序》里的风雅和热闹,这里曾经也有过。
说到这里,还需要从桥的名字说起。晨光下,随着翟永书、翟永升、李越胜、李英兰、翟本庆几位老人的讲述,我们一起回到了抗日战争前的岁月当中。
现在玉泉办事处所在的位置,老人们叫它“公地”,也叫它“迎春地”。这块属于公家的二亩地,一年内只在立春时用一次,据说是块“活地”,一千人看着也是满的,五千人看着还是满的,从来没有挤不下人的时候。每年立春前近十天,纸方的人就会到这里扎春牛,春牛的肚子里放满了花生、核桃、大枣和糖果等东西。小李庄一位卖豆腐的路过,见糊纸时弯腰蘸一下糨糊太费事,就主动上去端着糨锅,从那儿以后,每到立春前,他们家的人都得到那儿领着端糨锅的活儿。且说这二亩地还不是现在这样任意跑车的平地,而是自然的两疙台。一次抬春牛往高地上,下了雨,不好抬,大社村一个人伸手拉了一把,春牛上去了,从此,这家的主人世代就被叫做“拉一把”,立春当天必须到场的。这些约定成俗的规矩定了下来,抬春牛的事就成了大家的事儿。不管多忙,到了时候,各家各户的人必定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这里,为全市迎春做准备。到了立春那一天,“迎春地”上早早地为县太爷搭好了凉棚,按下了桌椅。人们在“迎春地”上扎一个一丈多深的眼儿,往里面丢一个绒绒的鸡毛,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看着,骑快马的探马坐在马上等着,但见鸡毛呼地一声从洞里被吹上来,人们就欢呼起来:“地气透了,地气透了……”探马快马加鞭,一路赶往望春桥。
为什么去望春桥?县太爷带着一班人马在那儿等着呢!过去,这望春桥修得极高,在迎春桥上望得见桥,可看不见守桥的卫兵,就是城门也被挡去了大半个。县太爷和城里有身份的人当天都在桥上一边等,一边看早春的景色。虽说那只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时节,但彼时万物复苏,阳光明媚,别有一番景致。但等探马一到,县太爷的轿子或大马就前往“迎春地”。这时,周围的人立马会拥上春牛,但等县太爷到场以后把春牛的肚子打破,人们就会一哄而上,把春牛肚子里的东西一抢而空。而且,县太爷就会告诉大家,立春过后,农耕开始。这是新年过后全济源的第一个集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在这里看完了热闹,吃完了集会上的小吃,看尽了集会上的杂耍,在河边坐下来,尽情玩乐,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老桥的前世今生
前面说过了,老桥建于何时现在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座桥建得相当讲究。亚桥居委会已故老人闫长武曾多次对别人讲,民国时候,怀庆府府上有一位老人专程骑着毛驴过来看过这座桥,临走了,对闫长武说:“你们守着宝不识宝啊,这桥建得可有讲究,叫‘活龙头活凤尾,虫蛀碑’。水再大,淹不着桥南的龙头,老榆树对着龙头的位置,在桥北长出来一个酷似凤尾的根;桥边的石碑是一种叫‘虫蛀石’的石头刻的。”闫长武听后专门去看了看,果真如老人所说。慢慢地,村里的人们都知道这桥不同寻常,少不得格外另眼相看,把桥前面的一段路叫“前桥”。
但老桥的厄运还是来了。翟永升老人至今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自己正在村头随着母亲捡柴,听见村头远远地传来嘈杂声。翟王林过来问他母亲:“奶奶,前面怎么回事?”不等回答,他就跑开了。没过多久时间,又见翟兴福和王林家的老婆、孩子提着席子、抬着门板哭哭啼啼地往“前桥”走,说是他们俩被打死了。回来的人们又说,张作霖的部队退到这里,过梨林南官庄时被当地人抢了一车军火,到了“前桥”见人往前去,就开了枪。在路边卖柿瓣的翟兴福也被打穿了肚子。
过了迎春桥,当兵的就把桥东西两面的条石给撬了,说是不让日本人的车过桥,并扬言第二天要血洗南官庄。不料,第二天日本人就到了桥头。村里姓翟的四个大家族的大门首先成了日本人瞄准的对象。话说这翟家曾出过探花,在村里修起了气派的祠堂,兄弟四个还盖起了四传大院,每个大门上面都挂有漂亮的匾牌。由于门楼修得格外高大,门板就被日本人取下来铺了桥,还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被日本人推倒,房上的木材被人他们拿来烧火做饭用了。由于急着进城,日本人吃了饭就过桥走了,村里没有再遭到祸害。后来,日本人在济源杀了无数人,但无乎再没有在亚桥停留过,人们将之归功于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
日本人被彻底赶走后,有人再修老桥,就把“虫蛀碑”打成了两截,砌在了桥上。再往后,在老桥的南面,有一座更加平整、更加宽阔的大桥建了起来,桥边还有一座铁路架桥,无数的物资和车马进县城有了新的通道,这座桥从此就门前冷落车马稀,成了垂钓人的乐园了。而且,现在它的位置从“城关”变成了市区,高楼在它的南面拔地而起,夜里,霓虹灯闪闪烁烁,掩盖了老桥沧桑的表情。那个属于它的时代,越来越远了。
远去的渔家生活
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出生的人们还记得村里成对的小船和船上成排的鱼鹰。那时,居委会还叫村子。每天早上,村里有船的人家都会到桥边下河捕鱼。村里人最钟情的,是村西的珠龙河。老人说,这河是古济水的上游,源头是济渎庙边的珍珠泉,传说是一头猪龙在地下拱出的水道,叫猪龙河,再后来才慢慢地改称“珠龙河”。这座桥建成时,西边是一个猪头,东边是一个龙头,几位老人都说那猪头和龙头雕得生动,但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毁掉了。再说这珠龙河河水冬暖夏凉,一年到头辛苦浆洗的农妇们尤其感谢它的恩泽。过了桥往南,到与湨河交汇这段河,村里的人们习惯称之为“冷水胡同”,不分春夏秋冬,每天早上河面都水雾蒸腾,与湨河截然两种景象。
当时,村里李喜昌、常法升、李炎治、翟永知等10多户人家都打过鱼。“水再大,淹不着桥南活龙头”的说法从李喜昌老人那里得到了印证。据他说,发洪水的时候,水淹了桥拱,但到了龙头就形成了一条分水线,按他们迷信的说法,是“龙把水喝了”,其实,只是龙头把上翻的水力给分开而已。
早上,他们肩挑渔船、带着鱼鹰从桥头下河,下午踏着夕阳回到家里。那些没有船和鱼鹰的人就跟着船,等打到鱼后买下鱼,沿着河道,一路挑过黄河,把鱼卖给洛阳的鱼贩子。虽然辛苦,但也能养家糊口。
靠着河水和桥过活的,不止这些人家。这桥用了多年,青石板早已被磨得明光发亮,加上坡度大,拉着重车很难上去。村里一位叫李有禄的,在桥边搭了个小庵子,专门帮人推车,过了桥,有时会得到一块碳,有时会得到一块馍,好歹都是活路。
真正的活路,是官道带来的消息。民国时候,战事频仍,药材紧张。亚桥人不知道在哪里学会了制假羚羊的手段,家家户户做“羚羊角”。村里人还转用药材贩子的话:“过了堰头岗,就是亚桥山,亚桥山上出羚羊。”当时,主要的药材集散地在禹州,还有人卖到了西安。
一直到日本军队过来,村里人的活路彻底被断了。“村里大多数人都出去逃荒避难了,村里长满了草,各家院子里的铁杆蒿长得比人还高,家畜什么的都没了,狼也饿得不行,常出来伤人。”翟永升说。“第一次国民党夜袭县城,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和一些人家没逃走,县里放赈,我们一人还去领了五斗谷。日本部队再来时,村里人基本都逃光了。”直到解放以后,村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回到了村里,各自开始过活。迎春会和做“羚羊角”从此彻底失传了。农业和渔业是最早恢复过来的,“那时河水大,原来济源水文站下面的河道叫圆潭,水深得撑船的竿子插不到底。当时济源人不吃鱼虾,打回来的都卖到了洛阳。后来,工业发展起来了,鱼少了,水也小了,打不到鱼,船和鱼鹰卖的卖、死的死,后来再也没有人下河了。”李英兰说。
时代的洪流冲走了渔船,但带来了更多的商机。现在的亚桥居委会被划入了市区,几条大道环村而过,居民现在基本脱离了农业生活,开商店的、卖菜的、办工厂的、搞建筑的……“只要别在家不动,都能挣来钱。”翟永书说。
告别亚桥居委会的老人们,远远看去,迎春桥的依依垂柳下,几个垂钓人正在阳光下消磨着安泰时光。迎春桥,不光承载着过去的历史,还以它新的身姿记录着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