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草书,我一向 “敬而远之”。一是才疏学浅,悟不透那龙飞凤舞后面的玄机与奥妙;二是见多了诸多披着外衣的书法作品,让人不好说也说不出一些所以然来,只好闭口不谈,“顾左右而言他”,以免露出“藏在袍子里的小”来。但这并不妨碍我阅读书法后面的东西,比如书家的人生经历,比如书家的逸闻趣事。逸闻趣事虽当不得真,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人生的影子在其中。比如这个叫怀素的和尚,就与芭蕉叶结下了不解之缘。就如同那个叫李白的诗人,与月光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样。
历史上有一些著名的和尚,并不是因为佛学的高深。怀素也是。怀素俗姓钱,字藏真,出身湖南零陵官宦世家,10岁时皈依佛门。陆羽在《怀素别传》说,怀素的伯祖父释惠融(和尚)也是一位书法家,他学欧阳询的书法几乎可以乱真。怀素受伯祖父的影响,聪明好学,尤爱书法。童年时的怀素,便把墙壁、器皿和衣帛都当作写字之物。
怀素酷爱书法,尤其是狂草。刚开始学习书法时,因没钱买纸,他就找来木板,将木板抛光后在上面练字,多日后竟将木板写穿。抛光的木板有限,怀素便种了1万余株芭蕉。芭蕉长大后,他摘下芭蕉叶,铺在桌上,临帖挥毫。后来,怀素干脆带了笔墨站在芭蕉树前,对着鲜叶书写。他写完一处,再写另一处,从未间断。这就是有名的怀素芭蕉练字。因为芭蕉树的缘故,他将自己的居所取名“绿天庵”。怀素极其用功,对于书法的痴迷状态无人能敌,他用过的废弃笔头竟集结成堆,后人将这个“笔堆”形象地称之为“笔冢”。经历了千万次芭蕉叶上的舞蹈之后,他终于进入了挥洒自如、出神入化的地步,练就了米芾称为“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的狂草。潇湘处士朱逵远赴衡阳,拜访怀素后作诗描述怀素字体之奇:“衡阳客舍来相访,连饮百杯神转王……笔下惟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怪状崩腾若转蓬,飞丝历乱如回风。”朱逵最后大发感叹:于今年少尚如此,历睹远代无伦比。
公元761年,李白南游潇湘时与22岁的怀素相遇。与月光有缘的老诗人和与芭蕉叶有缘的年轻书家意气相投,很快成为忘年之交。李白看了怀素的狂草后写下了著名的《草书歌行》:“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厢,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
我知道怀素还有一个爱好:饮酒。怀素的晚年在四川成都宝园寺度过。诗僧贯休说他“师不谈经不说禅”。李璜在《唐释怀素食鱼帖》后记上说,怀素既食肉又食鱼。史书上说,怀素“嗜酒,凡一日九醉,时人因目其书为醉僧书”。与他同代的窦冀,写了一首《怀素上人草书歌》:“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个豁胸襟气……枕糟籍曲狂三醉,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由此来看,怀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即“狂僧不为酒,狂笔自通天”。醉酒的他,把所有的生命力、创造力都灌注进笔端,这样的作品怎不泣鬼神而惊天地呢?这也不难理解吕总在《续书评》说的“怀素草书,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怀素“运笔迅速,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随手万变,而法度具备”,对后世影响极大。由于怀素草书精妙绝伦、独树一帜,所以历来为收藏家所珍重。仅宋朝御府所收藏的怀素草书就多达101件。只可惜宋御府收藏的怀素草书大都已毁于兵灾。流传至今的怀素草书有以下7件:《自叙帖》、《藏真帖》、《千字文帖》、《苦笋帖》、《食鱼帖》、《圣母帖》、《论书帖》。
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在芭蕉叶上写字的怀素。正是那些日子,让怀素的生命得到了另一种阐释。没有那些日子的历练,晚年的他,饮多少酒对于书法来说也是没用的。奇怪的是,不少人只记住了饮酒的怀素,把自己打扮了酒徒或者其他另类形象,只为吸引一下眼球。更多的时候,我们在一步步远离真相。奇怪的是,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逼近真相。本文配图由李雯制作。任崇喜【原标题:芭蕉叶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