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的曲儿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这首儿歌脍炙人口,多少代人口口相传,成为童年时代最经典的旋律和记忆。
安阳人把传统的儿歌、童谣和民谣称为曲儿,这些曲儿都那么原汁原味原生态,都那么质朴生动,都那么顽强,都那么富有生命力,安阳的曲儿传递的是殷商热土上丰富的生活情景。
曲儿中最常见的是各种哄孩子的小曲儿。在农村常看到老太太抱着一个小胖墩儿,哼着那些不着调的词儿,听到最多的就是“小猫儿,上树偷桃儿”,“拉大锯,扯大锯”,“小狗儿汪汪叫”。这些小曲儿充满了生活乐趣,原始得没有一个多余的词素,却是童年里最动听的歌谣。小曲儿一般很短,适合幼儿说唱。稍大的小孩儿都会说:“小板凳儿四条腿儿,俺给奶奶疙瘩嘴儿……”“明月亮,明晃晃,开开后门搂豆秧,一搂搂了个甜瓜,一变变了个娃娃,也会哭,也会笑。”这些曲儿体现了人和自然的和谐。有一些片断,长大了的我仍不明白,譬如“指星星,过玉儿”,这个“玉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给我答案,我想可能就像是诗经里的赋比兴手法,只是一个引子。
与这类曲儿对应的有妇女要勤俭持家、儿女要孝敬父母的曲目。“月婆婆,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白,浆得光,她娘嫁给黄鼠狼。吃鸡肉,喝鸡汤,你瞧她娘香不香?”这个曲儿是讲女人月圆人静之时还在为家人操持,最终过上了好日子,语言直白,颇有几分羡慕嫉妒恨的意思。《懒夫人》则刻画了一个好吃懒做的村妇形象:“懒夫人,懒得惯,抱着孩子挨门儿串;东家串,西家串,看看邻家吃啥饭。一家儿吃的饼,一家儿吃的面,有心吃一碗,人家没让咱。抱着孩子往回串,串到过了晌午饭,回家吧,没有饭,买了二两红薯来,一口咬了二两半,噎得直翻白瞪眼。”每次我想起这个曲儿,眼前就浮现一个黑胖邋遢的女人。“小小孩儿,一尺一寸,抱在娘怀,欢喜不尽。发汗潮热,吓掉娘的真魂。东庙里烧香,西庙里求神,保佑我儿成人,长大是娘的近人。”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为人母之后,每次翻看和阅读到这个曲儿,心里就酸酸的。
我小时候很不讲理,村里长辈给我起外号叫刁只,见到我总是说唱一段:“刁只刁,卖梨膏,梨膏粘着刁只的嘴,刁只不能喝凉水儿。”虽然我一直没有被粘住嘴巴,但这个曲儿却让我整个童年一直很怕梨膏这种东西。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吃食,一般人不能吃到,那些凶巴的人偶尔吃到,却要冒着不能再喝水的风险。
那些享受了高级点心和高级糖的高级人物,是要受到大家嘲弄的:“高级烟,高级茶,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头儿上茅房,茅房没有高级灯,一脚踩进茅屎坑。”
“周扒皮,皮扒周,周扒皮的老婆卖冰棒,冰棒冰棒化成水儿,周扒皮的老婆变成鬼儿。”这个曲儿很有意思,老百姓没有与周扒皮抗衡的能力,但他们相信作恶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安阳的曲儿里面有很多反映战争的段子,有的表达了人民对于日本侵略者和蒋介石反动派的憎恨,有的反映了老百姓对于子弟兵的热爱。“小日本儿,真疯狂,烧光杀光又抢光。小日本儿,真是坏,抢了东西把人拽……”“小汽车,嘀嘀嘀,里边坐着毛主席。毛主席,挂盒的,打得老蒋歪脖子。崴一崴,瘸一瘸,老蒋叫我叫大爷。”
《金娃娃》是一个故事性很强的曲儿:“第三天,日本鬼子进了我的家,偷了我的鸡,抢了我的鸭,最后给了我仨嘴巴。第四天,红军叔叔来到我的家,还了我的鸡,还了我的鸭,最后给了我大红花。”还有“当兵好,当兵好,当兵穿上对门袄,骑着马,扛着枪,跟着老毛打东洋。”像热爱、敬爱这样表达崇拜的形容词,在这样的曲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古往今来,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即使是在曲儿这样的口头文学中,儿女之情也流露得满怀满腔,淋漓尽致。几年前,我听一个老太太唱过几段,特别好听。“八月十五月正东,野俏的不叫有人惊,花郎儿搂着面剂儿睡……”野俏的指的是麻雀或者别的夜鸟,花郎儿指的是男子,面剂儿形容白净的女子。
《王二姐盼夫》是一首很长的曲儿,我只记下了一段:“王二姐盼你盼得好心酸哪,正月正盼到你二月二,二月二盼到你三月三,四月五月都过去,盼到你六月整整半年……盼到你腊月整整一年。”那漫长的等待,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不知道王二姐是否会化成望夫涯、望夫石。
作为一种地方文艺,安阳的曲儿体现了中原人的平和与顺从,更得几千年来儒家文化的精髓,就像一首老曲儿:“八十岁老翁进花亭,手扶花枝儿珠泪横。一十岁观花花出土,二十岁观花花长成……九十岁观花花还在,一百岁观花花无踪。”安阳大地上口口相传的曲儿就像花儿,代代传唱者就像观花老翁,千万不要等到这些观花的老翁百岁仙逝,花儿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