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殷双喜
屈指算来,兆星在部队发表他的第一幅版画作品《兵器教室》,至今已有20年了。20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个人来说,20年在包含了多少艰难的学习、求索的苦恼、成功的喜悦、思考的迷茫,却是一个人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正因为如此,那些记载着艺术家探索历程的作品,就不仅是荣誉的台阶,更是心灵的界碑,不断地向人们展示着无法言说的悲欢,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成为艺术家对于历史、文化观察思考的结晶,承受着当代人与后代的凝视。
程兆星的版画作品大部分作于80年代。那是一个中国社会经济、文化都在发生剧烈变化的转型期,当南方的广东等沿海省市正在向市场经济进行痛苦的转化时,地处中原的黄河流域也隐隐感受到了大潮的汹涌。那真是一个奇特地时代,一方面西方文化艺术被大量介绍到中国,文化知识界空前活跃,启蒙之声高涨;另一方面,我的许多有才华的学生和画家朋友开始下海经商,乃至出国“洋插队”,当“倒爷”,中国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念受到前所未有的批判和挑战。
正是在85美术新潮的背景下,程兆星开始了他坚持多年的纸版画创作,留下了一批与众不同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兆星把他的眼光投向李白、杜甫、吴道子曾经走过并为之讴歌的土地,投向世代生活于此的人民,以无限眷念之情,表现自然与人的相互依存。 程兆星在80年代早期的黑白木刻作品,受到陈天然先生的影响,造型简洁,高度概括的轮廓线与鲜明的黑白布局质朴无华,所反映的,也是黄河流域乡村的日常生活。我们从《枯木逢春》、《炊》、《闹新房》、《待到春来遍是绿》这些作品的题目中,就可以感受到那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静谧平和的乡村气息。但是在经历了西安美术学院版画系的进修之后,程兆星从1986年开始纸版画的创作,相应于这种艺术形式的改变,他的作品中的形象也趋向于更为单纯,出现了符号和抽象化的倾向。
可以看出,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与歌颂逐步让位于对民族的生存思考,特别是民族文化的延续情形价值观念的反思成为画家关注的主体,他对于超越现实生活的人的生存(环境与历史)倾注了大量的热情,他的作品中,开始具有了与其说是浪漫不如说是梦幻的色彩,现实与幻想、历史与当代、文化与物质生与死交织在一起,而日常生活的场景与人物细节已被舍弃,代之以抽象的长河与落日、土地与星空,“苍天”下是平静、淡漠甚至有些茫然的人物,圆睁双眼与我们对视。我注意到程兆星这一时期的作品中,人物都是以群体的方式出现,说明他所关注的不是某一个体的悲欢,而是群体与种族的生存。...《无题》一画中的人物链的背景是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作为一种文化脉络的提示,也是饶有深意的。须知这正是“中国画危机论”引发动荡的年代,程兆星的创作提示了艺术家与土地和民族文化的血缘关系,既反映了他对社会剧变的矛盾心情,也反映了他对于本土文化的深深依恋。
在程兆星的作品中,母与子、老人与孩子是常见的符号化形象,而反映乡村结婚、出殡的题材也占据了作品的大部分,这提示艺术家对于生命的强烈热情。中国人对于种族延续的热衷与生命消逝的平静,曾一度使艺术家感到迷惑,在《她去哪里》这幅作品中,画家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纪更高的沉思;... 但在这些朴素的画面中,我还是看到了画家对于人类始终保持的善良与信心,在平易而不事张扬的自然表达中,我体验到一种生命的丰满、思考的充实,一种深深的感动。兆星作品中的这种沈静、平实和善良,使我们在人欲横流的今天,仍然热爱生命,渴望生存,哪怕是艰难的生存。
在艺术形式上,程兆星放弃了学院式的造型准则,代之以平面化、符号化的朴拙形象,这种形象明显具有与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的血缘关系,但它又不是未受过学院训练的农民画家笔下的形象。
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受地域文化影响下的艺术家的主观变形,这种变形形象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和个人化的趣味,在不同的画家那里,可以出现不同的造型风格。当然,形象的生成,也受到艺术样式、材料、技法的制约,但最终的图式创造,还取决于取舍筛选,在这一过滤成形的过程中,融入艺术家对当代文化和现代材料、技术的体验。以这样的眼光来看程兆星80年代的这批创作,我们当然还有不尽满意之感其中比较明显的,是作品中历史、文化符号的不足和某些人物形象的单薄。作品的色彩运用,虽然鲜明朴素,保持了风格的统一,也没有矫饰的成份,但仍然可以从中国传统艺术(特别是古代壁画)和民间艺术中寻求更为丰富、更具有表现力的色彩组和。
令我高兴的是,艺术家自己也注意到这些问题,在90年代的铜版画《神话》、《西行印象》和丝网版画《社火》等作品中,不仅画面的形式更为丰富,线条的组织和传统文化符号的挪用也都具有更为开阔的视野,色彩的运用,也进入了一个更为自由的境地。或许,这和程兆星近十年在油画创作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有关?我只能以矛盾的心情,注视着他这种不拘一格、多方探索的努力。毕竟,在这个多元文化的时代。想做一个纯而又纯的版画家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所认识的许多版画家,画油画、搞装置,兴趣盎然,且多有成就,这对我们的版画教育也提出了许多新问题。
不过,这已是另外一话题了。 我与兆星是十余年的朋友,不仅欣赏他在艺术上的执著勤奋,也敬重他待人接物忠厚真诚,如今他要出自己的第一本画集,写出以上的这些文字,也算是对老友的一点祝贺,期盼兆星将画集出版作为新的艺术探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