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猜想为帝星
当黄昏送走天边最后一抹云霞,一个斑斓的银河世界便悄然降临了。
站在濮阳西水坡水库的岸边,徜徉于浩瀚的星空,那身背猎枪的老人,那摆动巨尾的天蝎———神秘而多彩的星空,总在勾起我们的无限遐想。但我们或许并不知道,或不敢相信,我们的祖先对星汉世界的了解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我们之下(当然不包括那些传承历史开创未来的天文专业人员)。清代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万仞之上的星空,是“人间万姓仰头看”的作息时间表。“七月流火”之“火”,即“大火”星(心宿二,天蝎座α星),是古人确定季节更迭的一颗“标准星”,而在我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在天空中找到它的方位,读懂它所传递的信息呢?
在濮阳,在6500年前,我们的先人就把天空读了个滚瓜烂熟,创造出人类科学史上的一个奇迹。他们在西水坡45号墓中,以蚌壳摆塑图像及其独特的墓穴平面图,将自己“观天察地”的成就阐述得美奂绝伦。而今天,我们能发现并读懂先人留给我们的这部“天书”,这也该算是一种幸运了。
1987年秋天西水坡45号墓揭露之时,正值中国殷商国际文化研讨会在安阳举行,有些学者闻讯前往参观,“均传为奇觏”,它“新奇独特,前所未见,确足令人惊诧”。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在《西水坡“龙虎墓”(即西水坡45号墓,记者注)与四象的起源》一文中写道:“回忆去年(1987年)秋冬,凡接触到西水坡45号墓材料的人,不管是亲自参观还是看见照片,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后世长期流传的青龙、白虎。可是后来,从报上新闻到发掘简报,没有涉及这一点。揣想其原因,似乎不外这样几点:一个是墓室外面又有不同的龙、虎及其他动物图形,而且整个遗址发掘尚未结束;另一个是不少人认为青龙、白虎的观念起源甚晚,甚至说‘是秦汉之后的产物’(中国天文史整理研究小组:《中国天文学史》,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4页),以之比附史前时期,恐怕太危险了……可是,45号墓蚌壳图形和青龙、白虎之相似,实在是太明显了……至于墓主脚下的三角形,方向是正北,我们不妨猜想为帝星(北极星)……”
但李学勤接着又说,研究上古的课题“不涉于忆想,是很困难的”。
●冯时发现是北斗
李学勤不愧为中国学界的“北斗”,他的自称“也许能算作一次小小试探罢”的短文,催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冯时,这个当时刚刚30岁的“不畏龙虎”的“大孩子”道出了惊天动地的学术真谛———“李学勤猜想”被冯时证实,不过对其稍有纠正———45号墓墓主脚下的三角形不是帝星,而是北斗。
在中国传统天文学体系中,帝星地位极为重要,但与帝星密切相关的北斗七星,却终年不没入地平线,它“斗转星移”,犹如挂在北天的钟表,北斗斗杓就是那指示时间的表针。在古代,北斗七星一直被作为时间的指示之星。
以帝星和北斗星为基础,古人把浩瀚的星空划为五个宫,就是中宫和东、南、西、北四宫。中宫的主要星象是北斗七星(也称极星),东西南北四个宫则管辖着二十八宿,又称“二十八星座”。为了便于识别和记忆,古人将四宫分别想像为一种动物,即东宫像苍龙,南宫像朱雀,西宫像白虎,北宫像玄武,这就是今天人们常说的“四象”。
二十八宿在天文学上占有突出的地位,但学术界有人认为它起源于巴比伦、印度等,有人认为它是中国的特产。夏鼐认为它起源于公元前六到八世纪的中国,但由于缺乏出土实物的证明,一直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难以取得共识。
难道“四象”真的是汉儒的附会?难道中国二十八宿最早只能上溯到公元前六到八世纪?
1978年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箱盖星图中左青龙、右白虎与二十八宿的同时出现,证明“四象”并非汉代儒家的附会。曾侯乙墓的年代是公元前433年左右,这表明至迟在公元前五世纪初中国就有了完整的二十八宿体系。二十八宿体系的形成需要相当漫长的过程,它的源头在哪儿?
1987年,西水坡45号墓被揭露,一位身高1.79米的男性墓主头南脚北地仰卧于墓中,周围是三具人殉。特别奇怪的是,在墓主骨架两旁有用蚌壳摆塑的图形,东方是龙,身长1.78米,西方是虎,身长1.39米,龙虎头的朝向均为北,而腿则均向外。墓主的脚下,有一个用蚌壳摆塑而成的三角形,与三角形连在一起的,是两根人腿骨,腿骨指向东方,指向龙的脑袋。另外,在45号墓室以外的同一层位上,还有两处用蚌壳摆塑而成的龙、虎、鹿等动物图形,这两处图形和45号墓在同一子午线上。该墓葬的年代,无论从考古地层学上推断,还是用碳14测定,都在公元前4500年左右。
“在当时公开发表的考古简报绘图上,墓主的脚下有蚌壳排列而成的三角形,还有两根腿骨,但照片上为什么没有人腿骨呢?”这一不太让人注目的细节却惹来冯时的极大关注与猜测,他拜访当时主持西水坡考古发掘的孙德萱后得知,由于种种原因,在发掘西水坡45号墓时出了不少意外,许多极为珍贵的信息丢失了,其中两根腿骨就不翼而飞。“两根腿骨找不到了。当时人多,认识也不够。”孙德萱说起这事遗憾得不得了。
“没有证据,就不好意思胡说了。只有龙虎,你硬说这就是四象中的两象,谁服气你的说法呀!”冯时说,“要论证墓主脚下的东西是北斗,证死它,就不能没有这两根腿骨!”冯时在孙德萱这儿获得的信息,也算是一种“失而复得”吧。
●斗杓为何是人骨
为什么这两根腿骨如此重要呢?话还得从头说起。
有了这两根腿骨,墓主脚下的蚌塑三角形和人的两根腿骨组成的图案,就是一个明确可视的北斗图像。蚌塑三角形是斗魁,其东侧横置的两根腿骨就是斗杓,唯如此,这个构图才完整起来。
为什么斗杓用人骨而不用蚌壳呢?《周髀算经》中说:“……髀者,股也……髀者,表也。”古人最初认识的影子只能是自己的身影,他们也正是通过对自身影子的认识,最终学会测度日影的。髀是古人测度日影的表,它的本义就是人骨,换句话说,用人骨测影是髀的原始含义。北斗斗杓用人骨来安排,显示的正是古人观念中观测北斗与测度日影的综合关系———昼测日影而夜察北斗。
用人骨做北斗斗杓,同时也强调了以人为牺牲的祭祀含义。6500年前,古人找到了北天极,并把它看做宇宙的中心去崇拜,而以人为牺牲是古人崇拜北斗、臣服大自然的最好方式。而这种臣服,则是“天子”、“天朝”等观念的源头———“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史记·天官书》)文中的帝,显然是天帝,而人间的帝王是天帝的代表,两帝之间通过“天垂象”、“巫祝(信使)”往来沟通。
回首望,再看那“中华第一龙”荟萃于斯,西水坡45号墓何其壮哉!
在司马迁看来,斗是宇宙运行的中心点,斗也可能是6500年前的天极———天极也称太极,从八卦的发展程序看,太极生两仪……西水坡45号墓的龙虎无疑是两仪,两仪的产生说明当时人们在方位上已能分清东(朝)西(夕)、在季节上已有春与秋、在空间上已有天与地的概念,但在6500年前那个仰韶文化时代,“四象”是否已经形成?
再揭去一层神秘的薄纱,你将惊奇地发现濮阳西水坡45号墓向我们展示的答案是何等的令人称奇!
濮出图,龙吟虎啸动天下
1998年盛夏,著名考古专家、北京大学教授邹衡在看完濮阳西水坡考古发掘后,激动地对主持该工地发掘工作的孙德萱高声大叫:“老孙,拿纸来!”就这样,邹衡“一气之下”把“中华文明渊源有自,龙虎俱在铁证如山”宣泄在空空如也的白纸上。
在西水坡考古发掘之前,中国殷商以上的天文学曾被中国的“疑古派”和外国的“疑中派”视为一张白纸,特别是外国的“疑中派”总是寻找各种借口,强调中国文化自西而来,认为咱们最传统的“四象二十八宿”也是从印度、巴比伦或埃及“偷”来的。
濮阳西水坡45号墓墓穴平面图被确认为天文图后,这些人再不胡说八道了。如今,“濮阳天文图”已被载入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卢嘉锡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天文学卷》第一章第一节,在该书上,这“新的一页”却写了7页。“濮阳天文图”让中国天文可考的历史一下子提前3500多年,它比之前世界上最古老的、在埃及金字塔内发现的天文图还要早2000多年。
“濮阳天文图”的横空出世,是震动世界的大发现。它也同时告诉我们和世界:现在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但远古时代的中国是在离开世界的情况下独立发展起来的。
●北京调走“第一龙”
西水坡出土的三组蚌塑图如今静静地躺在濮阳市戚城公园(景区)专门为其建造的“中华第一龙”展厅里,而在西水坡发掘的瓶瓶罐罐、人头蚌壳则堆满濮阳市博物馆的仓库,孙德萱和北京大学的博士后,还有这儿的工作人员目前还在整理研究这些不会说话的资料,并企盼它们有一天能“开口说话”。
现在到西伯坡水库边寻找遗迹的人,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这儿的西水坡45号龙虎墓是复制品,是我做的,河南博物院的那个缺人的龙虎图案,也是我亲手复制的,真品被国家博物院(原中国历史博物馆)调到了北京。”孙德萱对记者说,“198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著名考古学家俞伟超找我谈话,说‘老孙,我如果把你的三组(蚌塑图)都调走,不近情理,我只调你一组,你还有两组,比我的还多一组呀!再说,我这儿是代表国家的,不能没有它,它在这儿也总能宣传你濮阳呀!’”孙德萱想软硬不吃,省文物局也一直说“不送!不送!”他接着说:“后来国家文物局给省里(文物局)下最后通牒,说‘你不送,中央领导来审查展览时,我就给你空天窗。’”无奈,只好把它送到了北京。
孙德萱说,他很伤心,从此再没有进过国家博物馆的大门,也再没有与他发掘的“中华第一龙”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