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又找回了喜悦,“反正我这儿的也不能说是赝品,它是用当时从西水坡出土的蚌壳摆塑的,货真价实呀!现在哪儿要展出蚌塑图,我扛着蚌壳就走,到那里现摆,没有问题,那个蚌壳是反是正、是大是小,我了然于胸。再者,它国家博物馆调走了我的‘第一龙’,却调不走我的信息,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冯时,虽守着国家博物院,却老到濮阳跑,来了解情况,收集信息进行研究。”
冯时找到北斗后,本来孤立的龙虎图像由于北斗的存在,就只能做星象解释———二象北斗星象图就这样被证死了。
45号墓虎的腹下有一堆散乱的蚌壳,而其他位置却没有任何零乱的情况。在1978年湖北出土的曾侯乙墓漆箱盖星象图中,虎的腹下也有一个类似于此的零乱图像,这一目前还不能破解的神秘线索把两个相差4000年的图像紧密地连在一起,也就是说,西水坡45号墓的图形和曾侯乙墓漆箱盖的图形所反映的内容应是完全一样的。既然人们对曾侯乙墓漆箱盖星象图没有疑问,那45号墓的图形也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它也因此成为冯时确定45号墓是星象图的最有力的旁证———孤证往往是可以说三道四的,而这时,旁证就会显示出自己的力量。
“二象北斗星象图”确定了,但那时的天与地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答案还在45号墓!
●“天圆地方”此处来
45号墓墓穴平面图上(南)圆下(北)方,该平面图与被称为中国算学之首的《周髀算经》中所载的盖天说理论惊人地吻合。依据盖天说理论推演出盖天图的,是中国数学史和中国天文学史研究领域的奠基人之一钱宝琮先生。看到这个墓穴,人们就会联想到中国传统的“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盘”的盖天思想,即“天圆地方说”。冯时的研究证实,中国传统的盖天思想源远流长,至少可以追溯到6500年前。
45号墓除去龙虎蚌塑布列的形象外,还有3具人殉,这种情况在同一时期的墓葬中还是第一次见到。科学家们鉴定人殉的年龄后获知,他们都属于12~16岁的男女少年,且头部有刀砍的痕迹,属非正常死亡。
3具人殉没有被集中摆放在墓穴北部比较空旷的地带,而是分别置于东、西、北3面,东、西两具人殉位于东、西墓壁两处凸起的类似壁龛的地带,北面的人殉在北壁方龛内也是特意斜置,形成一个角度。研究表明,墓穴的形状代表了二分(春分和秋分)日和冬至日太阳的运行轨道,而东、西两具人殉的头部恰好分别位于二分日日出与日落的位置,而北面一具人殉的头部正好指向濮阳冬至日太阳初升的地方,且相当准确。
这些事实促使冯时不得不将该墓穴这一奇异现象与《尚书·尧典》的记载加以联系。在这部书里,古人当时已有一个很完整的观念,认为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由四位天文官分别掌管着,即所谓的“分至四神”。如此说来,那么该墓中的3个孩子就是分别象征司掌春分、秋分和冬至的神了。
在45号墓正南20米、45米处,还分别出土有同属在45号墓主人的两组依次被编为2号和3号的蚌塑遗迹。2号遗迹中有蚌龙、蚌虎、蚌鸟、蚌麒麟(一说是鹿)4图像,3号遗迹中有蚌人骑龙、蚌虎等。在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卢嘉锡总主编、中国科学院科技史研究所研究员、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成员陈美东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天文学卷》中,第一章第一节就是《濮阳龙虎北斗图与龙虎鸟麟四象图及其授时功能》。《中国科学技术史·天文学卷》中说:“龙、虎、鸟、麒麟4图像匹配出现实非偶然,特别是考虑到后世龙、虎、鸟、麒麟四象系统的存在,有理由认为它们应是该四象系统的早期图像。”濮阳西水坡6500年前的蚌塑天文图,比埃及金字塔中的天文图早2000多年,比巴比伦的界标天文图早3000余年。因此,无论是从文献学和考古学上,我们的天文学都是世界古天文史上最先进的。
说到图像,古人一直把它看得比文字重要,成语“左图右史”就是明证。把图像看得比文字重要是古人深知图像来之不易,成一幅图画比做一篇文章更难,河图洛书如斯,先天后天八卦亦如斯。诸葛亮“功盖三分国”,却“名成八阵图”,《出师表》写得不赖,却让他不能成为绝冠三国的智者名家。中国最伟大的绘画作品,如《女史箴图》、《虢国夫人游春图》、《五牛图》、《清明上河图》等,也无不以图自称,由是可见古人对图的顶礼膜拜。著名天文学家伊世同研究员认为,从图像来之不易的角度看,6500年前的星象体系起码要有万年前的培育环境,如此才可能生根发芽,他认为濮阳天文图可谓“万岁星象”。
濮阳蚌塑天文图的出土,提供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公元前4500年前发生过的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比如古人对天有多么精确的认识,那时的原始宗教可能有一个多么发达的状况,所有这一切,只是一些很具体的认识。“我觉得更重要的一点是它建立了一个什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古代社会的知识背景———当时的人已经有这么高深的知识了,这就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知识背景,我们以后再去探讨什么东西,必须要在这个背景下去探讨。”冯时一再强调这个知识背景的重要性。
●“夏神”可怜被截肢
话说回去,既然春分、秋分和冬至之神都被我们发现并确认了,四象的存在也被权威人士予以认可,那司掌夏至的神,即南方之神在哪儿呢?
他安息在45号墓的正南,在3组蚌壳塑像正南的31号墓中———不过,这个孩子虽贵为夏至之神,却很不幸,他的两根腿骨被截下来做了北斗的斗杓,被安置在45号墓主人的脚下。31号墓的墓穴,就是按这个孩子被截肢后的长度挖的,这说明北斗的斗杓只能是他的腿骨,而不可能是别人的。不幸的是,我们对不起这个失去双腿的孩子,在考古发掘中,腿骨不知道被清理到哪儿去了。要想把北斗斗杓就是他的“牺牲”证死,已经很难了。本来现代科学很好解决的小问题,因为当时的疏漏,给我们留下永远的遗憾。
但这个孩子,45号墓墓主人的人殉,为什么没有葬于45号墓呢?
“墓中主人要骑龙升天,这孩子、也就是夏至之神,不能挡了主人路,所以被葬在2、3号蚌塑遗迹的南边。按我的理解,他葬埋的地方在南天之上,这儿也该是夏至之神管辖的地盘。”这是孙德萱的解释。但墓主人是怎么骑龙升天的呢?
人骑龙,传说活在古墓中
我们河南人最爱听、也最常说“中”,但“中”字何来?
这还得从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就是殉葬45号墓主人的夏至之神说起。他身、腿分离,为不影响主人升天,他身葬远离主人的31号墓,腿骨却被安排在主人的脚下成为北斗斗杓。腿骨在这儿代表的是“表”,即测量日影、计算时间的工具,而在古代“表”就是“中”,“中”就是“表”,它是最早的一种天文学仪器,所以现在我们还在把计时工具叫做“钟表”。
这孩子的腿骨,就是我们目前发现的最早的“中”,我们常说的“中”,与中原、中州、中国、中华民族的“中”,就该是它了!
《论语》上讲,帝尧当时禅位给舜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什么意思?就是天时和历法必须由你亲自来掌握,你要好好地把握住你手里的这个圭表———“中”。甲骨文里关于立中的记载,就是立表测影。
那个孩子的腿骨立起来,太阳从东方升起到西方落下,画出的影子与侧影的腿骨构成的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字———《现代汉语词典》没有这一解释,看来,河南人常说的“中”字,真是老掉牙了!
历史是传承的,我们今天最爱听、也最常说“中”,又何尝不是数千年文化的积淀呢。
●“乘龙升天”非虚造
帝尧禅位给舜时交代“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这事,犹如美国总统就职演讲时手按《圣经》般庄重而神圣,是代代相传的。《大戴礼记·五帝德》说:“(帝喾)春夏乘龙,秋冬乘马……执中而获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顺。”看看,我们常说的“中”真“中”———手里执了“中”,就有了天下。
最早的天文学是一种政治天文学,它实际上就是一种政治统治术,天文学的官营性质也是早期天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执中而获天下,这“中”是天文,人人拿出一个赤诚的心,以“忠”护卫天子,这就是人文了。“天人关系问题实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问题。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很多方面都是可以追溯到天文学的,天文学实际上可以被看做中国文化的一个渊源。”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冯时说。
所谓天文,就是指天上的花纹,天上的图像,也就是星象。有了天上的花纹,才有了人间的“花纹”———人文,有了对天的崇拜和祭祀,才有了帝王———人间的天子。人类摆脱原始狩猎采集进入到农业文明后,天象知识就成为搞好生产的前提,这也许就是最原始的天人合一。没有天文学的民族不会是发达的民族,而在那时,掌握天文学实际上也是取得统治地位的条件———谁能够把历法授予人民,谁就能成为人民的领袖。
当时天文掌握在巫的手里。在甲骨文里,两个矩尺叠合起来就是巫,矩尺既可画方也可做圆,方是地,圆就是天,这是古人的原始思维,掌握着矩尺(后来又有了规)就是掌握着天地。当时的巫和现在的巫是不同的,在当时他是人群中最有知识、最有学问的人,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在东汉时期的画像中,伏羲手里拿着的就是矩尺,女娲手里拿的则是规尺,在那时,他们被看做我们的始祖。
商汤既是天子又是大巫。汤取得天下后,天大旱,庄稼绝收,他于是就要以身殉职,站在大火上烧了自己,“以身为牺牲”与天沟通。巫就是这样一个承天接地的角色。后来,天子和巫相分离,但天子不能和上天直接联系了,他必须通过巫传递信息。
令世人震惊的濮阳西水坡45号墓遗址的发现,是中国文物考古工作者的极大幸运,它为我们探索中国古代文明起源问题提供了崭新的材料———45号墓墓主就是一个承天接地的大巫兼天子(部落酋长),他乘龙来往于天地之间———45号墓出土的第3组蚌塑就有墓主乘龙的摆塑图像,旁边还有一只蚌塑虎。
《史记·封禅书》借齐国术士公孙卿之口,讲述了黄帝乘龙升天的神秘传说:“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70余人,龙乃上去(天)……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
齐国术士讲的这个故事,历来是不被正统史家所采信的,人们还因此而猜度:伟大的司马迁怎么会在一个术士面前犯了糊涂?45号墓第3组蚌塑乘龙图像的出土,让我们相信在那个时代,大巫兼天子是确实能乘龙升天的。黄帝乘龙升天是中国最早的乘龙升天的传说,它虽然神秘,但却是个不死的传说,它并不是术士胡编乱造的,而司马迁敢于采用这一传说,说明司马迁确实伟大而不凡。人骑龙蚌塑的出土告诉我们,中国传说时代里的许多传说并非向壁虚造,并非全不可信,它至少有历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