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顶山市鲁山县,“徐玉诺”是个无人不知的名字。此人已去世50余年,但他的声名和故事,至今仍有许多鲁山人津津乐道。他在鲁山,犹如新疆的阿凡提、广西的刘三姐、南阳的庞振坤,都是民间乐于口口相传的人物。
但与阿凡提、庞振坤等不同的是,徐玉诺不是以聪明机巧取胜,而是以“怪”,甚至“傻”闻名。
据说,一穷人的裤子烂了,露了屁股被人嘲笑。徐玉诺从旁路过,当即脱下自己的内裤双手奉上。
徐玉诺在家常掂着铁锨拾粪,拾满一筐,不管走到谁家地头,倒了就走。有人惊奇地说:“这不是你家地啊?!”他笑:“以后这都是咱的地。”
他曾任鲁山民众教育馆馆长,有一天县长要来视察,他听说后给自己的驴戴上口罩,牵着就走。别人问:“去哪儿啊?”他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我的驴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县长曾拉拢说要重用他,他答道:“我考虑考虑吧。”过了一段时间,县长已忘了这事,他在开大会时站了起来:“县长,你那官我不能当,贪了害百姓,不贪没钱送礼,干不成。”
有朋友要去北京,他送到火车上,觉得话没说完,决定送到郑州,到了郑州仍意犹未尽,于是干脆送到北京。与朋友分手后,他才发现自己没了回家的路费,只得打广告找工作挣路费。这时,家人和单位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以为他被土匪绑架了。“送人千里,一送数年,古今中外大概仅此一例。”他的一位朋友这样评价道。
现在听起来,这些故事真是“酷毙”“帅呆”。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时代,很多农民打心眼里认为徐玉诺是“十足的傻子”。虽然如此,并没有人敢轻视他,人们都知道,这位身着土布大襟袄、宽腿大裆裤的人,是位著名的诗人,在鲁山以外的世界,他可是西装革履,交往的多是天下名士。
在家乡之外,徐玉诺别有一个文学的世界。在现代河南作家中,他是最早为全国瞩目的诗人和小说家,在“五四”新文学时期光耀全国。郑振铎、周作人、茅盾、闻一多、朱自清等人都曾给他很高的评价,叶圣陶更是与他情深义厚,为他写万言诗评《玉诺的诗》,认为“常常有奇妙的句子花一般怒放在他的诗篇里”,他的诗“有奇妙的表现力,唯美的思想,绘画一般的技术和吸引人心的句调”。
即使在诗人里面,徐玉诺也是一个“另类”。他“并不以做诗当一回事”,热衷此道之时,诗情高涨,兴之所至,一天写几首诗,三四年时间,发表了20多篇小说,数百首诗歌;不想写的时候,就此搁笔,谜一般从文坛“失踪”。茅盾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卷》时,曾对他离开文坛深表惋惜。
徐玉诺曾浪迹天涯,遍游南北,但他没有像众多“五四”作家那样进入城市,难以割舍的故乡情结,让他一次次回归家乡。己丑年春节前夕,我们来到鲁山,试图了解这位怪诗人的“庐山真面目”。
放牛娃读书显才华
徐玉诺11岁的时候,还是个放牛割草的农家顽童,就在那年,父亲的一个念头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鲁山乃至平顶山,很多文化人,如王予民、谢照明、袁占才、乔书明等,对徐玉诺“闻其名,慕其行”,进行了大量的资料收集和研究工作。特别是王、谢两位先生,花费多年时间,走访徐玉诺家人及故友,搜检文献,查阅旧籍,获得了大量确切的资料,让我们能够比较准确地了解诗人的生平。
1894年11月,徐玉诺生于鲁山县城东20余里的徐营村,他的家庭十分贫困,只有三间住房、两间牛棚,几亩薄地,靠租种别人的田地为生。
这样的家庭,是没条件读书的。幸而祖父和母亲都很善于讲故事,使幼年的徐玉诺深得河南民间文化滋养。他还特别喜欢看戏,每逢有戏,他都看得入迷,夜戏不散不回家。
玉诺11岁那年,父亲到村里的油坊帮工,开油坊的徐名贤是位饱学秀才,还办着私塾。父亲在油坊干着活儿,听着旁边书声朗朗,突然有了让玉诺读书的念头,他跟徐名贤商量,请他少算工钱,只求收下玉诺读书。徐名贤答应了,不久他就高兴地发现,自己收了一个不一般的学生。
那时,玉诺半天在私塾读书,半天下地干活,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看书。家里没钱专门给他点盏灯,他就凑在母亲纺花用的棉油灯下。在昏暗的棉油灯下,徐玉诺完全沉迷到书的世界里。如此五六年的苦读,私塾一般的功课,如四书五经之类基本学完。他日常更爱读《庄子》、《文选》、《唐诗别裁》以及小说、演义、唱本等闲杂书,放牛时也手不释卷。
19岁上高小求学艰辛
那个时候,科举考试早已取消,读了书出路在哪里?徐玉诺很茫然,但年轻的心热情萌动,只觉得村子里的生活枯燥、狭窄。
1911年,徐玉诺的远房叔叔、同盟会会员徐教诗回到故乡,跟玉诺交谈,见其对答如流,颇有学识,甚爱其才,有意提携。随后,徐教诗出任鲁山县立小学校长,建议徐玉诺前去读书。但到县城读书,对玉诺家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负担,所以到了1913年,徐玉诺已经19岁时,才考入了县立高等小学。他在县城三年求学经历的艰辛,是今天的学生无法想象的。
每个学期的学杂费,是徐玉诺家的头等大事。这时他已娶妻,母亲和妻子每天纺花织布,为他攒钱。那时鲁山一带一斤布能换二斤棉花,徐家婆媳织布换棉花,换了棉花再织布,转换几次才能卖成现钱。
至于吃饭,有钱人家的学生都是包伙,徐玉诺是包不起的,他每周回家一次,背些玉米糁、红薯干,加上小米谷糠炒面,下课后自己埋锅做饭吃。他常年不吃菜,很少见油,吃盐也是用筷子头蘸一点儿。最怕的是寒冬腊月,满地冰雪,他无法回家背口粮,只好早上一把冰雪拌炒面,中午干啃一块红薯干。更难受的是没有御寒的衣物,只一个“涮筒袄”(指光身穿棉袄),一条单裤,任凭狂风撕扯。
生活越是艰辛,徐玉诺越是刻苦发奋。1916年,他高小毕业,同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位于开封的省立第一师范。这所学校是公费,供给食宿、课本,每年还发两套制服,但徐家仍是很作难,因为拿不出路费。后来父亲狠狠心卖掉了两亩薄地,才算凑够了前往开封的路费。
“五四运动”成学运领袖
河南第一师范创建于1905年,是当时河南著名学府之一。徐玉诺入校后,很快以出众的才华受到师生们的赏识,他喜爱桐城古文,被老师誉为“能文高手”,所做文言策论式文章常被张贴在教室墙上,或在同学中传阅。
在徐玉诺来开封的前一年,陈独秀主编的《青年时代》(第二期改名为《新青年》)在上海创刊,宣扬民主政治和“人格独立”,反对旧思想旧道德,提倡新思想新道德。这本刊物很快风行海内,在河南也有着巨大的影响,开封城内,文化书舍、文会山房、百城书馆等几家书店经销新书报,往往《新青年》一到,就被争购一空。徐玉诺如饥似渴地阅读新书报,渐渐成为“德先生”“赛先生”的信徒,李大钊那些诅咒“白首”中国,讴歌“青春”中国的文章,令他激情澎湃。
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主张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不久,陈独秀发表《文学革命论》,反对封建旧文学,提倡平易、新鲜、立诚的新文学。随后,钱玄同、刘半农等人群起响应,钱玄同猛烈抨击旧文学,指斥一味拟古的骈文、散文为“选学妖孽”、“桐城谬种”。白话文运动随之高涨。
受此影响,徐玉诺等人开始用白话写诗作文,但却遭到一些老师的压制。1918年,带着新文化运动中心的气息,北京大学毕业的嵇文甫到第一师范任教,他支持学生写白话文,并悉心指导,对徐玉诺等有才华的学生更是特别器重。
1919年5月,五四运动爆发,消息传到开封,青年学生异常激愤,纷纷要求声援北京学生。5月18日,不顾河南督军兼省长赵倜的禁止,开封学界联络各界共4000余人,在第一师范操场集会,大会议决,“电请北京政府,勿签字于巴黎和约”,电文说:“山东问题,外交失败,关系存亡,危险万状……全豫人民,誓为后盾。沥血陈词,无任迫切!”
大集会后不久,开封各校商议成立学生联合会。作为第一师范学生会主席,徐玉诺是创建学联的倡导者之一,他因此被推举为学联理事,成为当时河南学生运动领导人之一。他曾领导开封各校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集会演讲,要求“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为了抵制日货,他带领同学把守火车站,在曹门、宋门设岗,禁止日货出入;还曾带领同学在河南督军署前静坐,要求督军向北洋政府转达河南学生的抗议。
开封的学生运动,一直坚持到1920年春。赵倜对此十分头疼,密令省议员王幼桥设法解决。王幼桥设法收买学联部分成员,另立“同志会”,致使学生运动被分化,自此一蹶不振,陷入低潮。徐玉诺个人也因此受到重大挫折,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却就此逼出了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河南作家。
徐玉诺曾浪迹天涯,但却与故乡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相牵,一次次回到家乡,最终也没有像大多数五四作家那样进入城市。图为徐玉诺故居及其后代。这里原有东西屋各三间,为草房,二十多年前先后倒塌。二○○三年,徐玉诺孙子徐森兄弟与姑姑徐西亚共同出资重修。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首席记者姚伟文图【原标题:“怪诗人徐玉诺系列”之一 放牛娃变身学运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