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刘庆邦的《卧底》《看秋》等一系列以小煤窑生活为题材的中短篇小说颇为引人注目。2006年伊始,由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的他的以小煤窑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红煤》,继续把笔头对准生死煤窑里的那些矿工们的生活。不过,这次,他把重点放在了人性的变异上。
刘庆邦被称为当代“短篇小说之王”,中国煤矿文学的旗手。《红煤》更是标志着他在长篇创作艺术上取得了的长足的进展,是一部反映当代煤矿生活现实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故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农民出身的宋长玉,是一个与国营乔集煤矿签了5年合同的轮换工。如果他能在5年中表现突出,就有5%的希望转为正式工,从此跻身于他朝思暮想的城里人之列。
他为了能够转成正式工,先是处心积虑地追求矿长的女儿,就在美梦将要成真之际,不想被矿长看穿,被矿长借故开除了,这件事他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痛定思痛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求,这回他瞄准的是一位村支书的女儿。最终,他如愿以偿,登上了展开自己宏图的舞台。他开了小煤矿,当了矿主,买通了乡干部,让自己的亲戚当了村支书。
随着金钱滚滚而来,地位步步高升,他的各种欲望急剧膨胀,原先的自卑化作了一种恶意的报复,将人性的恶充分释放了出来。他先后三次举报,告原先开除他的唐矿长的状,最终将唐矿长送进了监狱。随着煤矿的无节制开采,昔日泉水叮咚、荷花遍地的红煤厂的水源断了,连吃水都发生了困难,人们的生存环境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宋长玉的煤矿也发生了透水事故,死亡矿工17人。在事故面前,他逃之夭夭。
宋长玉从农民到矿工、到小煤矿矿长又到矿难逃逸者的经历令人扼腕,发人深思。一方面,宋长玉力图改变恶劣的生存境遇,但他却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最后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灵魂。另一方面,在宋长玉身上还体现出农民对城市的向往和城市对农民的不接纳。可以说,正是这种矛盾促使宋长玉走进煤矿,进而一步步走上一条不归路。
小说以精微细腻的描绘见长,详尽地展示了主人公宋长玉攀附、奋斗、复仇、堕落的过程。其精到之笔让人叹服。写到满身都是煤尘的井下工人洗澡时,书中这样描述到:“泡澡也有个火候问题,手上和脚上的纹路最多,最深,缝隙也最多。手脚在热水里泡久了,油性很大的煤尘有可能会浸到肉皮里去,再想洗干净就难了。”没有在煤矿深入生活过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是很难写出这样贴近生活的文字的。
另外,作者有着在农村生活19年、煤矿工作10多年、当煤炭报记者近20年的经历,对煤矿生活特别熟悉,在写作前又一再深入小煤窑体验生活。他对人物的心理描写,精微细腻,行文中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度,在气定神闲中游走,虽然对井下生活着墨不多,但如数家珍,令人赞叹。例如小说开头部分矿工洗澡一节,将宋长玉洗澡的过程用了6000多字来精细地描绘,使我们能够触摸、体悟到煤矿生活的真髓。
已写过多部反映煤矿题材的小说,此次为什么又把眼光瞄准煤矿呢?刘庆邦说:“我认为煤矿的现实,就是中国现实的缩影,而且是更深刻的现实。在中国向工业化、城市化进军的过程中,煤矿既不是农村也不是城市,但它又是农村又是城市。煤炭占中国全部能源构成的70%,换句话说,中国的能源大厦,是靠千百万矿工的肩膀支撑的。他们的生活是与中国社会的现实紧密相连的。”
作为一名作家,刘庆邦写作的着眼点从不在风花雪月,不在繁华都市,而是一直关注着社会底层的人们,关注着农民、矿工。他说自己就是从底层出来的,在农村当农民是一种底层生活,在矿上当矿工也是一种底层生活,到了报社后这么多年他还与煤矿保持着很紧密的联系。
有人说他的作品太过沉重,而刘庆邦认为生活本身就是沉重的。但不管写多么沉重的东西,刘庆邦总是抱着善良、善意的态度,赋予作品一些理想的东西,力图通过自己的作品给人带来希望。他毫不讳言地说文学就应该是劝人向善的,是改变人心的。他说:“人生总是在一个困境当中,作家有责任来认识这个困境、反映这个困境,目的是使人心不断得到改善,我认为这是文学的本质,也是作家的社会责任。”
刘庆邦对矿工们总是怀着深深的敬意。他说:“中国矿工是一个有着特别牺牲精神的特殊群体。他们在地层底下生活,付出的劳动特别大,对社会的贡献也特别大,但得到的回报却很小。中国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付出了很大代价,矿工是首当其冲的,他们是最值得写的群体。”
对《红煤》主人公宋长玉,他是抱着理解的态度来展现这个人物的。他说,宋长玉并没有生活中的原型,但相似的矿工他是熟悉的,素材都是他长年生活积累的。有的是以往矿山生活的回忆,有的是近年在煤矿体验生活时新得到的感受、体会,再加上自己的想像力。他把自己的经历及心路历程都融化到作品中去,用心理逻辑去推动人物发展,他说这样才能“把人物写得贴心贴肺,有血有肉”。他认为作家“必须富有想像力,赋予作品心灵化的东西”。人的想像从哪里来?刘庆邦强调,想像要有一个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作家的生活、经验。
“如果写作没有人生经验作支撑,就很难写出比较厚重的东西。”即使现在是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刘庆邦每年仍要抽出不少时间去煤矿体验生活。每次到矿上,他和矿工们都“相处得像兄弟一样”。他说:“作家深入生活,不仅是为了收集素材,更重要的是情感上的积累。作家只有保持对生活的激情,才能进入创作状态。”
当问起刘庆邦为什么把书名叫做《红煤》时,他回答说,一方面确实有一种煤和铁矿伴生、里面有红筋、发热量大又耐烧的被称为“红煤”的煤。另一方面,去年一年我国矿难就死了几千名矿工,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烧的煤里,是有矿工的血、泪、汗水在里面的。但是如果以为《红煤》是写矿难的书,那就错了。事实上,在这本书里,刘庆邦是在穿越矿难写人情,写人性。与其说《红煤》是一部煤矿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在深处的小说更恰当。这个深处不仅在挖煤的地层深处,更在人的心灵深处。刘庆邦用掘进巷道的办法,在向人情、人性和人的心灵深处掘进。也正如此,他的这部作品才具有了打动人心深处的震撼力和感染力。
作者简介
刘庆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现为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等二十余种。
短篇小说《鞋》获1997至2000年度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曾获北京市首届德艺双馨奖。
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等外国文字。【原标题:生生死死小煤窑 刘庆邦最新长篇《红煤》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