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在他的《非相》中说,“楚之孙叔敖,期思之鄙人也”。荀子仅比孙叔敖晚300年,并且长期担任楚国兰陵(今山东苍山县兰陵镇)令,他的话应该是可信度很高的。记者因此来到楚国期思邑故地,试图寻访这位“第一清官”的踪迹。
“过客重寻卧草碑”
信阳淮滨县期思镇政府院内,一片空旷的草地点缀着三五棵小青松,草地的枯黄衬托着松树的葱郁,装点出冬日特有的风景。
走过那片草地,期思镇党委书记彭大国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孙叔敖庙遗址。孙叔敖曾担任楚国令尹,因此这个庙宇也叫遗爱庙、楚相孙公祠等。该庙曾经在这里挺立了1000多年,遗憾的是,往昔遗迹如今几乎荡然无存,只留下几块残碑。在他指引下,我们看到几块形状不规整、脸盆大小的断碑残碣横卧在枯草中。
彭大国先生说,因为孙叔敖的缘故,这块草地叠加了无数名人足迹。从现存文史资料看,西汉刘向,东汉王延寿,南北朝庾信、郦道元,宋代欧阳修,元代马祖常,清代洪亮吉、毕沅等大文学家可能都曾来此拜谒,或为庙碑撰文、题跋,或写下表达仰慕之情的诗文词赋。
这座庙建于东汉桓帝延熹三年(公元160年),当时的县令段光“就其故祠,为架庙屋”,并请著名文学家王延寿撰写碑文,立石铭碑。郦道元《水经注·淮水》写道:(淮水)又东过期思县北……城之西北隅,有楚相孙叔敖庙,庙前有碑。
此后,这庙这碑就成为人们发思古之幽情的所在,历代都有人吟咏。宋人写道,“楚绩光辉存简册,汉碑突兀锁期思”,“寂寂阴灵何所在,庙门空掩夕阳斜”;元人写道,“古城犹说汉期思,土蚀荒阶楚相祠,乞得寝丘人不夺,千年淠水入荒陂”。到了明代,祠庙仍在,碑已残缺,“期思城里吊遗踪,祠庙深沉动鼓钟……读罢残碑出门去,寒山漠漠水重重”。而清代初年,“平浦疏树期思国,野水苍烟楚相祠……居人尤指埋蛇冢,过客重寻卧草碑”。可见那碑不但已残,而且被蔓延的野草覆盖。
如今,记者来到期思,“过客重寻卧草碑”,听着当地朋友的介绍,不由产生诸多感慨: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1000多年了,尽管庙破碑残,人们对孙叔敖的敬仰追怀却绵延不息。同时,我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一个普通的农民,如何成长为楚国令尹呢?
按照荀子的说法,孙叔敖原是“期思之鄙人”,也就是身处乡野的农民。荀子仅比孙叔敖晚300年,并且长期担任楚国兰陵(今山东苍山县兰陵镇)令,他的记述应该是很可信的。
令尹是楚国最高行政长官,被后人视为“楚相”,其实令尹还有兵权,权力大过丞相,相当于将相合一,可说是位高权重。这个职务,无疑是实现人生价值的重要舞台。
作为“期思之鄙人”,孙叔敖走过了怎样的人生轨迹而最终成为楚国的令尹呢?
“爱人忘己特埋蛇”
期思镇西南不远,有一座丘陵,地方史志称其为“敦蛇丘”,老百姓叫“埋蛇岭”。《嘉靖固始志》(当时期思属固始管辖)曾将这里称为“寝野歧蛇”,列为县中八景之一。而古诗“居人尤指埋蛇冢,过客重寻卧草碑”之句,也提到了这个地方,据说这是孙叔敖留下的一处遗迹,跟孙叔敖童年时的一段故事有关。在古代,很多人相信,“期思鄙人”孙叔敖能成为楚国令尹,与他少年时的这个故事大有关联。而这个故事,跟后世司马光砸缸不无共同之处。
如今期思镇民间还流传着这个故事。有一次,少年孙叔敖外出干活,在路上遇到一条长着两个头的怪蛇,小孙叔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血液一刹那好像凝固:当地有种说法,“见两头蛇者必死”!但巨大的恐惧并没有击倒孙叔敖,他愣了片刻,如后来司马光砸缸般当机立断,用手中的农具打死了那条蛇,然后挖了个深坑,将怪蛇埋了进去。
回到家,见到母亲,恐惧感压倒了孙叔敖,他放声痛哭起来。母亲忙问缘故,孙叔敖说:“听说见到两头蛇的人必死,我刚才看到了一条,恐怕要跟母亲大人永别了!”他母亲问道:“蛇今安在?”他如实回答:“我怕再有别人看到,因此打死它埋掉了。”母亲听了安慰他道:“我听说有阴德的人,上天会给他丰厚的回报,你不会因此死去。”
这个杀蛇的故事,跟司马光砸缸的相似之处,一方面在于两个少年都富有急智,另一方面则体现了主人公的仁厚。
在古代,“积阴德”的说法盛行,很多人相信,孙叔敖没有死去,甚至后来能当上楚国令尹,都与这个事情有关。如汉代大学者刘向曾做《孙叔敖母赞》云:“叔敖之母,深知天道。叔敖见蛇,两头歧首。杀而埋之,泣恐不及。母曰阴德,不死必寿。”而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庾信曾写《孙叔敖逢蛇赞》:“叔敖朝出,容悴还家。母氏顾访,知埋怪蛇。尔有阴德,阳报将加。终为楚相,卒有荣华。”
今天看来,这样的因果认定显然有些无稽,孙叔敖后来成为楚国令尹,与这件少年往事不会有多大关联。但这个故事,却也展现了少年孙叔敖的仁厚,在面对偌大的生死压力时,他还想着别人,所以后来苏轼写诗赞他“爱人忘己特埋蛇”。从史料看,这个故事在当时应该传播很广,给孙叔敖树立了极为阳光的形象,刘向《新序·杂事篇》中说,他刚当上令尹,就获得了广泛的信任,“未治而国人信其仁也”。
孙叔敖出任令尹,当然另有原因。有史料认为,他是楚国贵族之后,因家族出现重大变故,成为“期思之鄙人”,因此他才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才有可能出任令尹。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孙叔敖有机会担任令尹,跟楚庄王的夫人樊姬大有关系。有一次,楚庄王去上早朝,很晚才回宫。樊姬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庄王说,我跟我的贤相谈得十分开心,不知不觉就很晚了。樊姬问:“贤相为谁?”庄王答:虞丘子。于是樊姬“掩口而笑”。庄王觉得奇怪,就追问她为何而笑。樊姬说道,我有幸服侍大王,不是不想得到大王的专宠,但职责所在,还是向您推介了好几位美女。这个虞丘子担任令尹已经很多年了,却没有向您推荐一位大贤。如果他知道另有贤才而不推荐,那是不忠;如果没有发现贤才,那说明他没有慧眼和才智。无论如何,他怎么能称为贤相?
第二天上朝,庄王把樊姬的话告诉虞丘,虞丘惭愧地稽首道:“樊姬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于是他主动辞职,推荐孙叔敖接替自己。“孙叔敖相楚,庄王卒以霸,樊姬与有力焉。”
不过,这显然也不是孙叔敖能出任令尹的根本原因,应该是他具备成熟条件后的“实至名归”。
那么,“期思之鄙人”孙叔敖如何成为全国瞩目的令尹后备人才呢?
期思陂展现叔敖才华
期思镇坐落在淮河之南、大别山之北,境内地势起伏,河湖密布,淮河、白露河、期思河争流,草湖、方家湖、兔子湖相映。
指点着期思镇地图,该镇党委书记彭大国告诉我们,这里有一套设计巧妙的水利工程,充分利用河流弯道和田地的自然坡度,设闸蓄水,旱时抬高水位,可放水自流浇灌,涝时降低水位,可自然排涝;这套水利设置借助自然条件,几乎不用动力。彭大国相信,这个水利工程,就是传说中孙叔敖所开创的期思陂的遗迹。
当时楚国的地盘降水量大,水灾频繁,成为制约楚国经济发展的
瓶颈。期思一带临近淮河,更是常受水旱灾害困扰。《淮南子·人间训》记载:“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也就是说,在这小区域农业环境治理中,孙叔敖展现了他过人的才华。
期思在今淮滨县,雩娄在今固始县。有研究者对这段史料提出疑问:前者是下游,后者居上游,何以能引低水而灌高田?很是让人费解。细心的研究者发现,《太平御览》和《太平寰宇记》在转引《淮南子》的这句话时,其文是“楚相作期思之陂;灌雩娄之野”。因此猜测,“作期思之陂”是一码事,“灌雩娄之野”是另一码事。
此外,研究者也作了另一种推测:在期思与雩娄之间,孙叔敖主持修了一系列规模不很大的拦洪蓄水工程,从而形成“长藤结瓜”式的陂塘系统,既根治下游水害,又保证了上游灌溉。
这是中国最早见于记载的大型灌溉工程,被后人称为期思陂,比魏国的西门渠、秦国的都江堰还早二三百年。三国时,曹魏的刘馥重加整治,到明代,地方官员再次主持维修扩充。嘉靖时,固始县(当时期思属固始管辖)境内陂塘、湖港、沟堰达932处。其遗址今又成为梅山、鲇鱼山灌区的组成部分。而如今期思镇地盘的草湖、方家湖、兔子湖也很可能是当年期思陂的遗址,经多次整修后沿用至今,而期思河则被认为是当时开凿的人工河。
大约就在这项颇有创造性的水利工程中,孙叔敖脱颖而出,而期思陂所带来的巨大益处,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声誉。在这项大工程中,他不仅展现了杰出的水利设计能力,也显现了过人的组织才能,因此,“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大约在这样的背景中,这位“期思鄙人”走上楚国广阔的历史舞台。
出任令尹后,孙叔敖大展拳脚,开凿“芍陂”(后称安丰塘,位于今安徽寿县城南)、“水门塘”(位于今安徽霍邱县),治理湖北的沮水和云梦泽,给予楚国农业革命性的影响,对振兴楚国经济起到巨大作用。
不仅如此,此后他还展现了杰出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他“施教导民”,使楚国“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他所训练出来的军队十分强大,在争霸中原的战争中,他与楚庄王协同指挥,一战而使楚国取代晋国,成为诸侯的霸主。
孙叔敖曾为楚国令尹,是我国“第一清官”,位于淮滨县期思镇政府内这片草地旁的孙叔敖墓及庙遗址如今几乎荡然无存,仅存几通残碑。
图中远处为方家湖,是现在期思水利设施的枢纽。当地人认为,这是古期思陂的一部分。【原标题:‘史上第一清官’系列”之一 “期思鄙人”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