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田谁人曾射鹿
在许昌境内,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土丘,大的高数丈,方圆近百亩;小的一人来高,数围之阔。
土丘上有的亭台高耸、庙貌森严,有的杂树丛生、遮天蔽日,更多的只是一抔黄土、数茎野草。
这些土丘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当你用人文的目光重新审视它们的时候,它们厚重的文化堆积层,如同一部鸿篇史书,会在你的面前一页页掀开,让你惊叹地折服于它的深邃和传奇。
射鹿台就是这样一座土丘,它的存在,让你不由想起三国时代的风云争霸。
曹阿瞒许田打围
射鹿台距许昌市区20余公里,位于许昌县陈曹乡许田村西头。在一览无余的麦田中,这座高大的土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历史名著《三国演义》中的“许田围猎”,便发生在这里。
话说曹操迎汉献帝建都许昌后,在政治上取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在军事上,他收编黄巾军余部,招兵买马,建立了号称40万之众的军队。为了称雄天下,他一边屯田积粮,一边操练士卒,随时准备北上南下,横扫九州。
虽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众多汉室旧臣对他心存不满,尤其是被他称为“天下英雄”的刘备认祖归宗,更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因此当谋士程昱提出“行王霸之事”时,老谋深算的曹操说:“朝廷股肱尚多,未可轻动。吾当请天子田猎,以观动静。”
为了发现和铲除异己,曹操执导并主演了这场精彩的“许田围猎”:
曹操骑飞电马,引十万之众,与天子猎于许田。
操与天子并马而行,只差一马头。忽然荆棘中跑出一只大鹿。帝连射三箭不中,顾谓操曰:“卿射之。”操就讨天子宝雕弓、金鈚箭,扣满一射,正中鹿背,倒于草中。群臣将校,见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踊跃向帝呼“万岁”。曹操纵马直出,遮于天子之前以迎受之。众皆失色。玄德背后云长大怒,扬起卧蚕眉,睁开丹凤眼,提刀拍马便出,要斩曹操。玄德见了,慌忙摇手送目。关公见兄如此,便不敢动。
这就是《三国演义》第二十回描写的“曹阿瞒许田打围”。
从许田围猎时的情景看来,无论文治还是武功,汉献帝刘协和曹操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因此,不满曹操许田打围时的言行、接受“衣带诏”密谋夺权的董国舅等人被曹操一一灭族便不足为奇了。
冬日里的一个下午,记者来到射鹿台。
射鹿台高七八米,台基5亩大小。冬日的衰草与古老的夯土层在阳光的照射下发散着灰黄的色泽。没有风,树枝一动不动,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机。真不敢想像当年这里曾是虎豹豺狼出没、獐鹿狐兔竞逐的天然狩猎场;真不敢想像当年这里曾经旌旗烈烈,号角声声,一次次军事意义上的狩猎行动在这里轰轰烈烈地进行。
沿着1000多年前的土台阶,记者信步走上射鹿台。射鹿台上一片空旷,几排树苗和两畦菠菜在上面漫无目的地生长着。
射鹿台看上去和寻常的黄土冈没啥两样,只不过边上多了一通石碑,上书“射鹿台”三个红色大字,无声地告诉人们,这里曾发生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记者试图寻找史料中描述的射鹿台的样子:
“射鹿台原有台基三十亩,置有阶梯,上有亭阁,气势雄伟,十分壮观。台的中心有一清泉,雾笼烟绕,相传为貂蝉泪水所化……”
然而时光如梭,这些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一抔黄土、无限遐思。
三国时期的狩猎场
有人怀疑,1000多年前,这里真是一个野草丛生、豺狼出没的天然猎场吗?汉献帝真的和曹操在此田猎吗?
钩沉射鹿台,我们不妨先探寻一下射鹿台所在地许田村的渊源。
关于许田,最出名的是《春秋公羊传》的记载:“桓公元年三月,郑伯以璧假许田。”
郑伯就是郑庄公,公元前715年,郑庄公与鲁桓公会见于垂亭(今山东菏泽境内),提出用郑国的“汤沐之邑”祊田(今山东费城东南)和鲁国的“朝宿之邑”许田交换,并将一块晶莹无瑕的玉璧送给鲁桓公,从而达成了以许国为牺牲品的这宗交易,史称“郑伯以璧假许田”。
当时的许国都城就位于现在的许昌县张潘镇古城村,距许田不足20公里。我们可以想像,早已对许国存有觊觎之心的郑庄公,有了许田这个进攻的桥头堡,吞并许国便犹如探囊取物。
从这段史料分析,早在春秋时期,许田这个地名就已经存在。
那么,三国时期的许田有没有鹿群出没,是不是一个天然的狩猎场所呢?
站在射鹿台上放眼望去,四周一马平川,记者蓦然记起清乾隆年间许州知州甄汝舟《许昌十景诗》中的《许田积雪》。
诗云:雪后偏宜玩物华,封条古树尽飞花。直登射鹿台遥望,万顷琼田糁玉沙。
我们且不说诗写得如何,只从诗中的“万顷琼田”来看,许田在古时候,应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有了广阔的田野、茂密的森林,那么,豺狼出没、獐鹿成群的情景应是十分寻常的。三国时的曹魏故都就在离此不远的张潘镇,曹操来此围猎,是极有可能的。
天子田猎意在治军
在中国古代,田猎有着鲜明的政治用意和军事目的。
我国古代著名的兵书《司马法》曾对田猎进行了这样的解释:每年春秋两季举行两次大规模的田猎活动,进行军事操法训练和部队检阅。
按照这样的说法,曹操田猎,其实就是检阅部队的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当然要有观礼台或是指挥台。高数丈的射鹿台,也许就是为指挥田猎、检阅部队而筑。
古时的田猎活动,仪式十分严肃。据《周礼》记载,凡举行重大的祭祀、庆典活动之前,拟参加者都必须参与射礼活动,射中者方可参加集会。若多次被排斥在外,便会遭到削地夺爵,甚至充军发配的处分。
因此,在日常集会中,有人如不能射则“辞以疾”,即用装病来避免当场丢人现眼。
把射中射不中当作能否加官晋爵、参政议政的进阶,可见在战争风云变幻的时代,能否弯弓射鹿,能否攻城略地,是评价人才至关重要的标准。
至于天子参加的田猎活动更是仪式隆重、礼仪繁多。《礼记·月令》中写道,天子田猎四时称谓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田猎有一定的礼法,不按礼法是暴殄天物。礼法规定,田猎时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
另外,围猎捕杀要围而不合,留有余地,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些礼法对于保护野生动物资源,维持自然界生态平衡是有积极意义的,只是不可能真正严格实行。
礼法还规定,田猎人员要按照一定等级到指定地点集合,听从号令统一行动。田猎时车骑必须驰到野兽的左侧才可射箭,并要求射中一定的部位。猎获的野物要按上杀、次杀、小杀各取十只献给天子。
不难看出,古时田猎的“醉翁之意”是发现和培养能征善战的勇士。
天子田猎的场面是十分壮观和奢华的,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略有夸张地描绘了汉天子在上林苑的田猎盛况,仅田猎后休息的场面就令人称羡不已:“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不过,到了东汉的末代皇帝刘协田猎时,就再也无法这样威风了。
许田围猎中的是是非非
“曹阿瞒许田打围”只见诸明代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而这样重要的事件,晋人陈寿所著的《三国志》中只字未提。
曹操在与汉献帝许田围猎时,是否发生了“不臣之事”呢?
据当地人士介绍,20世纪90年代初,射鹿台上尚存两通石碑,一通为清康熙年间许州吏目滕之瑚楷书“射鹿台”;另一通系清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立,碑文曰:“许田射鹿其事,不见于经史,岂陈寿辈为曹讳也!然关侯尝语先主曰:许田猎下,若从某言,必无今日之厄,是则实其事矣!”
此碑文的出处是宋代的裴松之在为《三国志·蜀书六》做的一段注解:
初,刘备在许,与曹公共猎。猎中,众散,羽劝备杀公,备不从。及在夏口,飘飖江渚,羽怒曰:“往日猎中,若从羽言,可无今日之困。”备曰:“是时亦为国家惜之耳;若天道辅正,安知此不为福邪!”
依碑文所述,关羽、刘备和曹操曾在许田一起围猎,关羽想借围猎之机杀掉曹操,却被刘备阻止。这一点和《三国演义》中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另外许田所属的陈曹乡的名称,据说也是因为关羽在此地向刘备痛陈曹操目无天子、欺君罔上而得来的。
刘备、关羽二人与曹操在许田围猎一事似乎可以认定,但围猎时汉献帝参加了没有?曹操是否真有“不臣之事”呢?
记者认为,以记录历史为使命的《三国志》,应该比以讲述故事为主旨的《三国演义》内容严谨得多,另外按照时间的先后来看,晋人陈寿比明朝的罗贯中早1000余年,他所写的内容,应该更原汁原味。
那么“许田打围”一节又是如何出炉的呢?
记者揣测,在尊刘贬曹之风盛行的明代,为了刻画关公的忠勇,塑造曹操的奸诈,罗贯中抓住关公吉光片羽的一句话,用自己的生花妙笔洋洋洒洒挥就了“曹阿瞒许田打围”一节。
当然,这只是记者个人的揣测。曹操是忠是奸,“尊刘贬曹”还是“为曹操平反”,历朝历代的学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直争执不休,有的甚至为此弄得朋友反目、父子成仇。
这可真应验了那句老话:“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担忧。”(邓雷 刘俊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