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旧称伊阳,地处伏牛山区,民国时期常遭本县及嵩县、鲁山、临汝刀客滋扰。1928年,该县民团统领王伯明(名建昭)写《剿匪笔记》计万余字(次年即战死),述其20年剿匪经历,毛笔书写,文无标点,虽属第一手资料,然为半文言,文不通俗,辞有夸饰,需要辨析。
1 豫西匪患又炽 王伯明回乡剿匪
笔记:三年地面粗安,余应宝军门之招,赴归德(商丘),从此往来军中,历游名山胜水,陕、鄂、苏、燕足迹殆遍,时或把酒持螯,吞清风于吴越,抚剑长啸,吸劲气于燕秦,回想山谷跋涉枕戈衽革时,真有天堂地狱之别,其中虽亦不时亲冒矢石克敌致果,然皆碌碌因人者,无足记载。
辨析:民国三年也就是1914年,伊阳、嵩县土匪活动少了。这年秋天,王伯明应宝德全的召唤,赴开封进入河南将校讲习所,学习军事指挥。这个讲习所为当时河南军务督理赵倜所办,目的是培养军事指挥人才,赵倜手下的得力干将宝德全,此时已完成豫西剿匪任务,回到商丘驻地——宝德全在豫西剿匪期间发现王伯明是个军事人才,故推荐王到讲习所深造。王这一去就是五年半,他一边学习,一边到商丘宝德全军中实践,同时考察了五省军务,眼界大开,春风得意,过了一段轻松自在的日子。
笔记:九年六月,余归至军中,匪氛复炽(匪情又严重了),贾玉才、吕芝兰、刘治安、张世臣(此四人皆匪首)等盈累千百(集结千余土匪),常出没于嵩、伊山中。二十二日,以众百余人,劫我小白镇,余纠合乡众数十,更附以县中巡缉队百人,赴援遇战于官田沟,以众寡势殊,败归,余几不免(我差点战死)。
辨析:民国九年(1920年)六月,他回到宝德全的军中,准备当职业军人。但数年间豫西匪情又严重了,乡人不断催他回去剿匪,他只好回到伊阳县,重新组织民团在嵩伊一带剿匪。1921年9月,他被任命为伊阳民团统带。1922年9月,他任伊、鲁、汝、宝、嵩五县临时剿匪总指挥及伊阳武装警备队队长,说明他在当地确实有影响力。
笔记:二十五日,更激众出战于嵩属(嵩县境内)付沟、石楼沟,余意匪欺余昨日之败必骄,乃以精锐者四面埋伏,使老弱数十人搦战(搦nuò,故意挑战),甫交(刚交火),绥即引退(即败退),匪蜂拥追击,伏击(伏兵)起,奋勇兜剿,匪前后不相顾,大败去,直追至寺南庄老巢,沿途死亡相继,巡缉队勇梁姓者一人,伤腹颇险。
辨析:王复出后驾轻就熟,剿起匪来得心应手,但这位被宝德全、赵倜看中的军事人才,从此与正规军无缘,一直到他48岁战死,再也没有离开过豫西山沟沟,未能走向更为广阔的军事天地。
2 禹王山之战,民团被土匪打得满山跑
笔记:二十六日,更进剿至禹王山(又名玉羊山,山跨汝阳汝州两地),余众以战胜余威,益奋勇,所向皆披靡,转战半日,毙匪三十余名。俘掳(与“虏”有区别,强行拉来的意思)者数人,团勇三人亦先后死。未几而匪又增,张世臣生力者(刚参战的土匪)数百人凶猛异常,巡缉队兵众皆新募,多不更战(无战斗经验),辄(就)鸣笛收军,匪谓(以为)吾败,攻益猛,余众(我的部下)闻笛,亦自为败也,却退各不相顾,余挥众先行,而自断其后,跋涉奔驰间,从者皆相失,而十余匪追余且至,大呼生擒不止,未几(未多时)两匪已驰余前树其帜,以枪击余,余以***(俗称盒子炮,学名为毛瑟军用***,20响,可连射)扫射之,始稍却(稍稍后退)。时方亭午(中午),骄阳炽灼。余半日驰逐烈炎中,渴肠已枯,但默祝得一蹄(一战马),涔行潦之(撩水洗马),抔水饮之(掬水饮马),即醴泉仙露之啻也(如得仙露一般)。行且前(往前面走)先后与余队勇二人者遇,令各以枪射匪,稍足支持(稍感安全),而有多人掠余过,余骇绝(害怕极了),谓此众前断余去路,余束手就擒耳!近之则巡缉队兵众也(自己人)。其领袖者为秦玉山,亦只身落后,知余在,乃狂奔来会,更前行,赵元合、朱永正俱在,相见各自悲喜,乃分道退回,至黄庄日已西沉,余因感饥渴胸腹奇痛,卧地久之乃能行,余自战王道乾、刘福太后,此实第二次恶战,后大病者十余日,粪成黑色。顾余虽败,而跬步不乱,时挥蕉叶扇祛暑,枪弹横飞,如撒豆,亦卒未及余身后,后闻匪谓余有神术手扇,能挥弹落地,余笑曰其然。
辨析:此段文字类似《三国演义》的写法,叙述战斗经过紧张而精彩,从中可看出王伯明剿匪的三个特点:第一,他剿匪时都骑马;第二,他通常打追击战;第三,他作战随意性很大。他事先无战斗方案,往往见机行事,形成了如下模式:听说土匪出现,马上带人去剿,土匪少,就吃掉;土匪多,打不过就鸣笛收兵。若遇到意外情况,譬如要打一杆匪,结果来了三杆匪,民团便乱了阵脚,各自逃跑。上面的这次战斗就呈现了这种特点:民团大败,王亦受到了惊吓。但他事后偏偏自夸,说自己虽然败了,但步子不乱,手挥芭蕉扇,很像诸葛亮——这真是自欺欺人,他忘记了自己曾在前文写过“余骇绝”三个字。
3 被俘民团队员回忆:披麻戴孝为土匪送葬
笔记:初余自禹王山败归后,检点从者三人,皆失踪。佥谓(皆说)乱军中死矣,越数日则相偕(厮跟)踉跄归。言战时鸣笛收军后,人众皆相失,吾三人殿后,被掳,意必裂尸万段,但不知在何时。日瞑,目待之耳,次日仍不见杀,惟有群匪纷纷,具数十棺木殓其亡者尸,相哭皆失声,窃谓忙中忘我耳,不则俟(俟sì, 等待)剖我心肝生祭其亡者尸,泻(应为“泄”)愤也。既殓,则使吾三人者哀绖(绖dié,穿上孝衣)送之葬,且各令哭父祖,违者棒捶横施,不泪捶益苦(干嚎无泪,被打愈狠),不得已勉如所命,葬既毕,则死期至矣,而又不即死,益大惑,不可解意。更使吾等居庐终丧耶?言至此,恐惧中互相吞笑,楚囚临刑尚相对笑,许语天下。古今未之闻也。无何(不久)云(听说)架杆者(匪首)至,则真我死期也。至(匪首到)则殊无恶语,但谓(仅指出)吾等本不犯伊境,王建昭(王伯明)何故咄咄逼人?今姑贷尔命归语王某,后宜各释前嫌,勿再越境寻衅,吾辈亦誓不践伊阳土,易仇雠(雠chóu。仇雠,冤家对头) 为兄弟,甚美事也!余闻之笑不可仰,乡人谈此事者亦皆捧腹不置云。
辨析:上文叙述民团队员被俘受辱之事:三人被俘,以为必死无疑,却只见土匪备下棺材,大哭其战死的伙伴。当时,绿林有剜仇人心肝祭奠亡灵的恶俗,此三人看到这种场面,心想这下完了,要剜他们的心肝祭奠亡灵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土匪令他们三人披麻戴孝为亡匪送葬,当孝子。埋葬完毕,本以为大限来到,该陪葬了,不料匪首过来,温和地说:“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捎话给王:吾辈发誓不进伊阳县境,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不要再结怨了,若能变仇敌为兄弟,岂不是一桩美事?
王听后捧腹大笑起来,他觉得土匪太天真了!他压根儿不会对土匪心慈手软,更加残酷的剿匪行动即将展开——他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大开杀戒了!
(说明:原文无注释,现在括号中的注释皆为记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