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宋英宗还在世。司马光首先写出《历年图》,将威烈王二十三年至后周世宗显德六年之间的历史编成一个年表,看上去很直观;接着,他又利用业余时间,编撰了《通志》8卷,叙写战国至秦的编年史,这是《资治通鉴》的原名。
英宗看完初稿后,认为很好,鼓励司马光继续编撰。于是司马光选拔助手继续编写,书名暂定为《论次历代君臣事迹》,这已经有点儿帝王教科书的味道了。英宗死,神宗立,神宗一眼看出此书有“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作用,可让君王从中借鉴经验教训,于是赐书名《资治通鉴》,并亲自动笔写了一篇序言。
司马光选定的助手,都是当时一流的学者:他们是司马康、范祖禹、刘恕、刘攽。其中司马康是司马光的儿子,但非其亲生,因司马光无子,过继了这个儿子。这些助手在东京已收集了4年资料,1071年初夏,他们又跟着司马光来到洛阳,成立了书局,专门编著《资治通鉴》。
这是一个浩大的编写工程,司马光给助手进行了分工,开始时由刘攽整理汉晋南北朝史料,范祖禹整理唐代史料,刘恕整理五代历史,后来经过调整,让刘攽整理两汉历史,刘恕整理三国至南北朝历史,范祖禹整理唐代历史。
编书的所有费用,均由国家财政开支。皇室还把3400多卷典籍送给司马光,皇家图书馆龙图阁、天章阁等,也都对司马光及其助手开放。所以《资治通鉴》的取材十分广泛,引用书目很多,资料翔实可靠,故古今方家均爱此书。1912年,年方19岁的毛泽东,在湖南省立高中读书时,从国文教员胡汝霖那里借到此书,深为书中内容所吸引,从此,《资治通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他行军打仗时也要带上此书,一生读了17遍。
二
这本好书,就是在洛阳编写成的。
许庆西领我来到司马小学门前,指着一排教学楼说:小时候还能看到祠堂老房舍,祠内有司马光彩塑像。校园中的一个大殿,几年前还存在,为了盖教学楼,拆掉了。老先生感叹:太可惜了,如果不拆掉,大殿就是标志,殿北就是独乐园的具体位置,就是编著《资治通鉴》的地方。
我想象不出独乐园的景致,但在展览馆的墙壁上,看到了读乐园的复制图。当时园内有“读书堂”,收藏图书5000多册;有池沼和小岛,种竹种花,间有药圃。园中建筑有“钓鱼庵”、“种竹斋”、“弄水轩”、“见山台”等。
园林风景之外便是“文字风景”。司马光之所以能代言洛阳,不单单是因为他写了“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还因他来到洛阳之后,便把时人的目光牵引过来,追随他的官吏和文人也都在关注洛阳,期待着一部史书在这里问世。
独乐园竣工后,文人纷纷写诗祝贺。大才子苏东坡专门跑来了,写了《司马君实独乐园》:“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花香袭杖履,竹色侵盏斝。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
苏东坡名气大,一首长诗写下来,就等于推介了独乐园,也为洛阳作了宣传。他的弟弟苏辙,也写了一首《司马君实端明独乐园》,又把司马光和洛阳城赞美了一番。西京(洛阳)留守宗泽、大学者范祖禹也都写诗咏赞独乐园。更有邵雍、张载、程颢、程颐、富弼、吕公著等人因长居洛阳,常来独乐园吟诗作赋,一时间,花香墨香交融,园林与士林并秀,洛阳城的文气更浓了。
独乐园的主人司马光,自然也要发一番感慨了。他到洛阳后,写了《初到洛中述怀》一诗:“三十余年西复东,劳生薄宦等飞蓬。所存旧业惟清白,不负明君有朴忠。早避喧烦真得策,未逢危辱好收功。太平角处农桑满,赢取闾阎鹤发翁。”这首诗总结了他来洛阳之前30多年的为官生涯,表明了自己忠君爱国和激流勇退的胸怀。他还把独乐园中的读书堂、钓鱼庵、采药圃、种竹斋、浇花亭、弄水轩、见山台7处景致,连在一起写了7首诗。
可是,我徘徊在独乐园遗址上,反复体味的还是“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这两句,我猜测他写下这一诗句时的心情一定特别复杂。作为当代洛阳人,我们也曾如数家珍地向外地人介绍:这里是13朝古都,有105个帝王在此君临天下;这里文化底蕴深厚,有许多名胜古迹,等等。我们谈起洛阳历史滔滔不绝,我们写起历代兴衰洋洋洒洒,可我们当中又有谁能用这么简洁的语言,来概括这座城市呢?所以我在这个简陋的展览馆前久久流连,顾不上蚊子在脸颊嗡嗡“叮咛”,从玻璃展柜中拿出司马光文集,重新阅读他的这首《过故洛阳城》:“ 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裾旧帝京。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原以为该诗只有这四句,现在才知道《过故洛阳城》是组诗,共两首,第一首是:“四合连山缭绕青,三川滉漾素波明。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这才明白司马光是看了汉魏故城后写的这首诗,才明白他看历史是颇有纵深眼光的。
司马光看洛阳看的是经络。
而我们看洛阳看的是表征!
三
惯看洛阳经络的司马光,当然也能疏通历史经络。
《资治通鉴》之前的史书,都是按年纪事,没有篇目,也不设目录,阅读时只能按年份寻找,非常麻烦。司马光突破了这种旧例,将年表、帝纪、历法、天象、目录、举要、索引集于一体,使读者查阅时一目了然,开创了编年体史书目录新体例,把我国的历史编纂学推到了新的高度,使之与《史记》一起成为史书双璧,倍受称赞。1954年冬,毛泽东接见著名史学家吴晗时说:“《资治通鉴》这本书写得很好,尽管立场观点是封建统治阶级的,但叙事有法,历代兴衰之乱本末毕具。”
司马光等人编写此书的过程非常艰难,“独乐园”几成“苦乐园”。
苦就苦在工程浩大,乐就乐在众人一心。司马光等人编史时必须先对史料进行考核,追根寻源反复推敲。“编辑部”的房子很矮小,夏天非常闷热,汗水常常濡湿书稿,司马光就请人在房中挖了一个大深坑,砌上砖,相当于一个“地下室”,让大家钻到里面工作。一日之内,仅司马光整理誊写的史料,铺展于地竟有尺幅之宽一丈之长,每个字都是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从不潦草。他的助手们比他劳作的时间还要长,写魏晋南北朝部分的刘恕太累了,书未完工就去世了。
来到洛阳的第12个年头,司马光65岁。由于过度操劳,他两鬓霜白,牙齿脱落。他的妻子死后,无钱办丧事,但他未挪用朝廷划拨的编书经费,最后卖地葬妻,把丧事办了。公元1084年,《资治通鉴》终于脱稿,加上在东京编纂的时间,前后共用时19年,书稿堆满了两间房子。
《资治通鉴》的完成,使司马光的威望更高了,“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这年12月的一天,洛阳北风呼啸,城外霜花满路,司马光请人用锦缎装裱了10个精美的匣子,雇来车马,载着书稿,往东京送书去了。他的助手刘攽、范祖禹也随他前往,一路押送,把书稿进献给宋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