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听外面来的人讲,国画的威信在海外下降了,贬值了。中央也提出要警惕艺术“商品化”的倾向。某些画家由于只顾赚钱,题材手法都用得太滥,没有新意。求量不求质的作品充斥市场,怎能不贬值呢?我们听了实在不好受。我们不能把我们的事业变成单纯的商品交易。对钱的兴趣浓了,就会对那些无利可图但人民、社会需要的画不感兴趣。尤其我们在学校从事教学工作的,工作之余作画的时间不多。我与鸥洋都这么想,凡是遇上假期,只要经济许可的话,我们就一定下生活。这么多年来我与她基本上是轮流下去,一下去就把一年的积蓄花光。下生活回来往往苦于无时间将感受到的进行消化。时间对我们太宝贵了。我们都是过了四、五十岁的人了,如果我们利用这些时间都去搞展销画,轻轻松松,每月可以增加不少收人。而画马克思、恩格斯,辛辛苦苦,稿费还比不上一张舞蹈小品,你画不画?在这些问题上不能不考虑在学院里、在国画系师生中中产生的影响。我意思也不是说清高到不要稿费,因为沿有一点再生产的条件也是不成的。但如果是去追求稿费,为了钱就会毁了艺术、毁了人品。有的画确是感到吃力不讨好。好多年前,为了画《不灭的明灯》,我与鸥洋都先后上井冈山。前几年又合作《马上将军,马下诗人》(陈毅同志),又是两人先后去山东,沿着陈毅同志走过的路线收集素材,对老一辈的革命家,我们是有感情的,也是人物画家的责任。化了几乎一年的时间,画出来了,连北京参加评选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不是广西博物馆好心收藏了它,这么大一张画至今恐怕还放在床底下。在北京开会时刘文西等同志也诉过类似的苦。难怪这几年原来擅长画人物的,也不画人物,都画山水或花鸟了。有的有能力反映现实生活的,也不画地上画天上的了。我确是十分关注着这个问题。我希望人物画的队伍要壮大,而不是缩小。我们这次来南京开展览,主要目的是想听听意见,同时也是表明我们还是坚持在人物画的岗位上。
四 人物画的创新
刨新离不开生活,必须通过生活。反映生活。坐在屋子里练功夫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研究新的对象,表现新的对象,来探索新的技巧。古人正是经过长期实践,才那么精妙地画出梅兰竹菊。人物画的关键也在实践,有些题材对国画来说难度较大,可你越不接触,难度就越大。比如部队生活就很难画,它不象山水那样,能充分发挥笔墨特点,但你也不能迥避。六十年代初,我就抱着这个想法分别去海军和空军基地。海军的衣服,发亮的甲板,前人无现成经验。我的《浴日》就是当时画的,我就想探究一下能否用大写意的笔墨画军舰,我有意借鉴齐白石画大荷叶的方法来画海军服,画河水的线条来画海水。用画虾的办法来画水淋过的钢板的倒影。虽然效果不是最好,但我有了信心,这条路可以走。画空军更难。我到空军基地时,当地师长、政委鼓励我,说不管成败如何,对国画家来说总是个“革命行动”,因为以前画国画的人不去那儿。于是我也就大胆尝试了一个月,用生宣纸来画发亮的喷气式飞机,同样能解决问题,而且比一般素描更痛快。工厂你也得画。我到茂名石油公司,那现代化的厂房一尘不染,你根本找不到什么一波三折、小桥流水,这是一种八十年代的新的美,芥子园里笔法都用不上,但我们有责任在国画里把它表现出来。比如画机器,要直,但直得不能象工程图,还须有笔墨趣味,这真不容易。当然,画少数民族的条件好一些,因为他们的形象很有特点,服装特点也强。但我的创作中,留给大家印象较深的还不是画少数民族的,而是另外几张。一张是《一辈子第一回》,一个很普通的老大娘,她没有什么“有利条件”,很平常。我觉得画这种题材的难处就是要用内在美来打动观众。一个老太太、一个劳动者,她活了那么大年纪第一次拿到选民证,第一次当家作主。她那愉快的心情太动人了,超过了表面的美。画面上没有什么大动作,我只是根据太行山区老乡赶集把钱包在手帕里的动作,设想如果现在太行山区实行普选,她也必然是这个动作。
还有一幅《雪夜送饭》,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但这幅画表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挚友爱。这是我在体验生活时感受到的,是社会主义的美,国画完全能表现。
《矿山新兵》是我刚从“牛棚”里放出来时画的。当时分配我去矿区,我只要能画,苦也不怕。只是矿区怎么画呢?后来在哪儿生活了一段,大有感触,结果也画成了。所以画人物最重要的是表现本质的精神美。只要抓住了这点,什么对象都可画。
有人说国画应有个“扬长避短”的问题。我想,还是提“扬长克短”合适。这个短避不得,一避就使国画题材越来越狭,技巧得不到提高。这个短非克不可,只有克才能作出贡献。
国画必须创新。但是现在有些同志认为老百姓越是看不懂,就越新越好,有时变了形也丢了神。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有的同志讨论过。在某省讲学时有个学生敢于发表自己看法。他把画都挂出来让我看。有些很好,有些我却看不出有什么美。他画人像,眼睛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边有耳,一边没有。画老年人脸,象原子弹受害者。我说这不够美,画的对象恐怕不是这样的。他说:“杨老师,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你认为丑的我却认为美。”我们一下子成了对立面。我给讲创新、讲变形不该故意丑化。双方讲了半天,还是格格不入。审美观、艺术观的差异如此之大,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我刚到藏时,有些藏民不愿让我们画,因为前不久有一批美术学校的学生到那儿画过。有的把他们画得很丑,藏民很恼火:坐了半天,一看吓坏了,再也不要他们画了。我于是想一定要恢复名誉。我抱着这个目的画了。他们一看兴趣就来了,很高兴。
有一位老师,去法国考察。回来后我问他法国艺术家对新派抽象画怎么看。他举了一例子。有个画家,家里挂了他老婆及孩子的肖像,很写实。可他喜欢的却是那些乱七八糟,不可理解的画。这不奇怪。因为艺术家,可以容忍一切,但也难以容忍将他老婆、孩子丑化。这个故事很说明问题。我们画画是为了让人民看的,现在有些青年忘了这点,画人物也就失去了正确的目标。
五 学画的方法
学画要向传统学,向外来学,向老师学,向生活学。其中向生活学最重要。艺术丝毫不能脱离生活,这是现实主义艺术最宝贵的经验。我对舞蹈很感兴趣,但以前画的舞蹈只是舞台上的。有时缺乏生活基础,会闹笑话。我画过一张新疆舞:一个维吾尔族姑娘在旋转。可我到了新疆,那边的同志就说:“杨老师,你画的是哈萨克的帽子,维吾尔族的裙子。”可见画小品也离不开生活。
除了学传统的笔墨、皴法、染法,更重要的是研究前人如何将反映时代与表现手段相统一,怎么消化生活变成艺术。过去我画山水时,对荷叶皴不理解。后来到黄山,看到山的皱纹果然象荷叶皴,才明白古人原来是这样从大自然中提炼出荷叶皴的。学齐白石不光是学他如何几点一个小鸡,几笔一_个虾子,而要学他高度概括生活的能力。黄胄画鸡,决不是白石的鸡,而是自己观察生活所得。来自生活,不熟练也可贵;脱离生活,熟练到落套,并不好。齐白石画过《蛙声十里出山泉》,1959年我和石鲁同志、程十发同志都一起住在白石纪念馆画画。石鲁同志受齐白石画的启发,画了一张《羊群出山沟》。一群白羊从山沟里出来,画面远看象瀑布一样,构图很妙,这是善于学习的典型例子。石鲁同志画《转战南北》的全过程我都看到了。他最可贵的是不满足老一套,一定要找出正确表现黄士高原的画法。艺术上就是这样,不能搞什么大李小李,大程小程。因为别人的经历、气质和修养你没有,摹仿最多只能学其表面。儿童画画爱摹仿,但也要向生活学,不能用李可染的牛,白石的虾来代替孩子们的创造。成年人如果鼓励孩子去摹仿,把摹仿当成主要手段,就错了。艺术的志趣来自生活的研究,来自不断地总结反映生活的经验教训,来自一种强烈的让观众跟我一起来感受大自然的美的愿望。不为名利所左右,而忠于艺术,像颜文梁老先生,九十一岁,还在勤勤恳恳作画,这种精神难得啊!他认为一个人要乐,又对我说不苦没有乐。这很辩证。下功夫多苦,你挨骂时多苦,画画并不一定受表扬、受鼓励,还会碰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在藏区画《赛马冠军扎考》一画时,正在赛马场上写生,没料到马跑在草地上没有声音,就没在意,突然一匹惊马从我身后跑过来,跳过我的头,马蹄踢伤了我的头,差点丢了命。画画要经过这份苦,看画的人怕是不知道的。但一旦你画成了,把充满活力的生活表现出来了,你就感到快乐。所以千万不要搞昙花一现,而应根深叶茂,关键是要有正确的学习方法。根要扎在生活的士壤中,就会越画越有味,越吃苦越有味。我和鸥洋回广州后,准备再苦几年,闯一下,争取有所突破。七年之后,也就是我六十岁时,再来向大家汇报。杨之光【原标题:谈中国画人物画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