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玉兰图》
万君超
在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吴湖帆书画鉴藏特展”中,有一幅文徵明设色纸本《玉兰图》轴(120×38.7厘米)。由于展厅灯光较暗,而展位又在偏僻角落,所以许多观看者都不甚注意。图上工笔画一株盛开的白玉兰树,枝干上有四十余朵绽放或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树下一块皱透嶙峋的黛色湖石。图上方文徵明小行书题诗及跋云: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要知姑射真仙子,欣见霓裳试羽衣。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此江梅不恨肥。 奕叶灵葩别种芳,似舒还敛玉为房。仙翘映月瑤台迴,素腕披风缟袂长。拭面何郎疑傅粉,前身韩寿有馀香。夜深香雾空濛处,仿佛群姬解珮珰。辛亥八日,访补庵郎中,适玉兰花盛开,连日赏玩,赋此并系以图。徵明。
款下钤“文徵明”(白)、“徵仲”(朱)、“停云”(朱)。此图有篆书题签:“文衡山玉兰花立轴。风雨楼藏,滨虹题。”左裱绫上有“风雨楼”(朱)和“秋枚宝爱”(朱)二印,可知原为近人邓实(秋枚)旧藏之物,黄宾虹篆书题签。图右下角还有两方鉴藏印,但已难以识读。
吴湖帆《丑簃日记》1938年5月7日日记中云:“(吴宾臣)前日取来之文衡山《玉兰图》,‘为华补庵作’,此为衡山名迹,外间伪本不知凡几,是乃真迹,惜纸破不堪,千疮百孔,修补綦难,他人皆不敢购,余亦留之,以自画三尺山水一幅易之。”吴湖帆在1940年前后的三尺山水润例为一百六十元(银元),青绿加倍。此《玉兰图》曾刊印在邓实主编的《神州国光集》第十四集中(1910年4月出版),原为苏州碑帖金石鉴藏家杨宝镛(籧庵)所藏,后归邓实收藏。辛亥年(1551年,嘉靖三十年)文徵明八十二岁。华云字从龙,号补庵,无锡著名收藏家。文徵明同类《玉兰图》有多幅曾经著录,但题画诗句稍有不同,所署年月亦不一。周道振编著《文徵明年谱》中有云:“一画数作,虽亦有可能,但此中不无临本。”此题画诗见文徵明《甫田集》卷十四之《玉兰花》,但辛亥年文徵明是否到过无锡访华云,今已无史料可考。从此幅《玉兰图》上的文徵明书法来看,一气呵成,未见有描摹痕迹,因此颇难鉴定此图的真伪。或是书法为真迹,而玉兰花树与湖石则可能是代笔。
在《丑簃日记》1938年7月2日日记中又云:“曹友卿送来托好文衡山《玉兰》,破碎不堪,接笔颇费力,然为保存名迹起见,不能避艰也。”由此可知,曹氏将《玉兰图》托裱好之后,吴湖帆对此图进行了接笔(补笔)与补色等。从严格意义上讲,《玉兰图》已非“原作”,而是经过了吴湖帆的部分“再创作”和“整旧如新”,对此可以接受,也应予以理解。因为如果没有吴湖帆那一枝“生花妙笔”,此《玉兰图》就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残破之物。
文徵明《玉兰图》的真伪有争议。1985年10月30日,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在上博对此图进行了鉴定。刘九庵、傅熹年:“老年不能为此,旧伪。”杨仁恺:“文氏九十岁犹能作小楷。”傅熹年:“非文氏笔。”虽然此图有争议,但最终还是列入全国古代书画统一编号(沪1—0569)。图中年款“辛亥”,文氏已八十二岁高龄,但究竟是否还能画如此工笔设色之作?另外,“辛亥八日”当作何解?是辛亥年正月初八日,还是指某年的辛亥月(十一月)?玉兰花不会在正月或十一月开花,而图上跋中却云:“辛亥八日,访补庵郎中,适玉兰花盛开,连日赏玩。”颇令人不解。明末汪珂玉《珊瑚网》名画题跋卷十五中,也著录有同一题诗题跋之《玉兰图》,署年“嘉靖辛亥二月八日”,姑且不论此图之真伪,但玉兰花在农历二月左右盛开倒也符合时节。
《玉兰图》右下方有一朱文方印“君匋心赏”,是上海著名篆刻家、书画家和收藏家钱君匋的鉴藏印。或是吴湖帆将此图转卖给钱氏,时间大约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此图近百年来大致递藏经过是:杨宝镛—邓实—(或吴宾臣)—吴湖帆—钱君匋—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上海博物馆。
通过对吴湖帆旧藏文徵明《玉兰图》的赏鉴,或许能使今人了解吴湖帆当年书画鉴藏的某些情景。诚如潘静淑在《吴氏书画记》自叙中评价吴湖帆:“其嗜书爱画,出于至性。”虽然他曾经对《玉兰图》做过补笔和补色,但应该还是比较慎重的。他对《玉兰图》的接笔和修润,也体现了对古书画的嗜爱至性。吴湖帆虽然谈不上是一个书画商人,但应该是一个“以藏养藏”或“以画养藏”的鉴藏家,有时也难免有将某些存疑之作包装炫售之嫌。所以,对他当年的某些鉴藏行为,后人应该予以理解与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