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北朝,“梅于是时始以花闻天下”,并予以广泛种植。《金陵志》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额上,拂之不去,号梅花妆,宫人皆效之。”人们对梅花的审美已具体而微到单纯的花瓣,并与寻常妆容联系起来,平添十分娇媚,梅花已悄然进入人们的生活。
隋唐至五代,艺梅、品梅之风更加盛行,加之李白、杜甫、柳宗元、白居易等大家的诗咏流传南北,从此一枝素影、深入人心。隋唐之际,浙江天台山国清寺主章安大师,于大雄宝殿右侧梅亭手植一棵梅树,至今,主干枯而复生,桠枝生机茂盛,逢春则繁花满树。那一脉馨香,千载而下,一直缭绕梦魂,相随左右。从此,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花开淡墨痕
“梅,卉之清介者也”。梅衔霜而发,映雪而开,天姿灵秀,清隽卓绝,很早就进入了画家的视野。无奈尘迹涣漫,梅花入画始于何人或何年,已无从考证。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南朝梁代张僧繇画有《咏梅图》,许是画史上关于梅花的最早记录。唐代画家边鸾、于锡、梁广、陈庶、萧悦等在著录中均见梅花画作。到了北宋,文人士大夫对梅花的喜爱到了登峰造极之地步,擅画梅花的画家愈见增多,技巧也愈益多样而成熟。于是画梅的图谱和专著也相继出现了。
范成大的《梅谱》即是文人赏玩之余的研究与实证之作,为这“姑射仙人冰雪肤”,可谓倾尽毕生之力。性情中人对心爱之物的赞誉未免过头,他称梅花为“天下尤物”,说经营园林,首先要种梅树,愈多愈好,其他花木,则不系重轻,其痴心一片堪与林逋媲美,不遗余力地把梅提高到了一个特殊的地位。
除此之外,宋代另有四部著名的画谱或画理论著,分别是周叙的《洛阳花木记》、张滋的《梅品》、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和华光和尚仲仁的《华光梅谱》。尤以被认为是墨梅开创者的华光仲仁所著的梅谱影响最大。该书详细梳理了梅花的不同品种、不同时节、不同长势甚至不同部位的各种画法。陶宗仪《书史会要》曰:“华光长老酷好梅花,方丈植梅数本。每花放时,移床其下,吟咏终日。偶月夜见窗间疏影横斜,萧然可爱,遂以笔规其状。因此好写,得其三昧。”可见释仲仁画梅是得之天然,以写生为基础,目染心会而得其要旨。黄庭坚见其梅花画而赞曰:“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可见一番清疏气象。可惜华光的画作早已湮没不传,甚至据近代学者余绍宋考证,世传《华光梅谱》也是伪托之作。但由他一脉而来的墨梅传统却发扬光大,最堪代表文人清致。从其弟子扬无咎的作品中,我们还能看到墨梅一宗初创时的风范。
扬无咎也是个梅痴,自云“为梅修史,为梅留神”,画梅学仲仁,而“格韵尤高”。据说他在庭中植老梅,“大如数间屋”,苍皮藓斑,繁花如簇。与华光仲仁一般,他终日对花写生,自得梅花真趣。徐沁在《明画录》中评价道:“华光一派,流传至南宋扬补之,始极其致。”其代表作《四梅花图卷》应挚友范端伯之请而绘制。范氏要求甚高,需要“画梅四枝,一未开,一欲开,一盛开,一将残。”如此苛刻的要求,自然也出自对朋友画艺的充分信任,而六十八岁的老画师果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画卷开处,画梅花之“未开”,只见疏枝斜干上攒三聚五地点缀着花苞,含苞待露,正是“恍然初见,情如相识”;画梅花之“欲开”,则在枝干上布了些整朵梅花,微露花蕊半遮面,正可谓“如对新妆,粉面微红”;画梅花之“盛开”,则蓬蓬勃勃,极写其雨浴脂浓、烟笼玉暖之致,真如“一夜幽香,恼人无寐”;画梅花之“将残”,则可怜落英,堕溷飘零。留于枝上的残梅,亦蕊托外露,花瓣无寻,真是“雨浥风欺,雪侵霜妒,却恨离披”。四梅图卷以“圈画法”白描圈线,不加晕染,有清淡闲野之风致。作者在词赋中自我嗟叹道:“可奈向、骚人自悲。”借梅花写尽人生四季。
扬无咎是位在野文人,其为人一如笔下梅花般孤高清介。有人将他的墨梅携往宫内,徽宗见了,并不喜欢,说画的是“村梅”。扬无咎听闻后,索性如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一般,在画上自题:“奉敕村梅”,其个性可见。扬无咎诗笔亦清新不俗,其绘画理论如“木清而花瘦,梢嫩而花肥。交枝而花繁累累,分梢而萼疏蕊疏”等更直接启发了稍晚的赵孟坚等画家,元末王冕的墨梅亦是这一路画风的嫡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