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和柳三复甫一进入公众视野,个人球技已经炉火纯青——他们的本事啥时候练成的?
在商业发达的北宋,各种行会都已出现,蹴鞠也不例外,民间已经有了组织叫做圆社,也叫齐云社,相当于足球俱乐部,并有了一套完备的人才培养、选拔、比赛机制。高俅这些高手,少不了是经过圆社“青训”的。
圆社最重要的任务是发展人头,《蹴鞠谱》中就经常宣传“不入圆社会,到老不风流”,“万中风流事,圆社总为先”。圆社不仅是蹴鞠艺人的组织,普通爱好者也可以加入,因此人气很旺,当时把孩子往圆社送的家长很多,《蹴鞠谱》里的《蹴鞠须知》,开篇就说,“凡子弟蹴鞠,乃是人中高贵,闹里夺尊”,这是当时公认最高雅的课外学习班了。
圆社的第二个任务是组织竞赛,评定蹴鞠艺人的技术等级。对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来说,通过圆社的评级考试取得“校尉”称号,是扬名立万的必由之路。圆社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定级大赛,叫做“山岳正赛”,赛前会提前发通知,先交报名费,叫做“香金”,比赛采用二人白打对踢,对阵名单提前一天由圆社负责人定好,不能更改。比赛局数要先商量好,三局、五局、十局都可以,分出输赢后,“赢者得名旗下山,输者无旗下山”,名旗相当于证书。
圆社内部的评级比赛,也考单独一人的成套踢法,考生要提前把自己准备做的动作写到单子上,顺序、花式都“不许打脱”,所以想蒙混过去很难。
圆社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宣传蹴鞠的价值,保护艺人的利益。当时,皇帝就是蹴鞠最好的形象代言人,所以圆社人创作的不少广告诗词都把皇帝拉出来抬身价,“宋祖昔日皆曾习,占断风流第一家”,“风流富贵真难比,曾遇宣呼到御前”;此外,蹴鞠能健身消食,培养社交礼仪,“能令公子精神爽,善诱王孙礼仪加”,也是宣传重点。
在保护艺人方面,圆社除了提倡尊师重道之外,主要是对外地来的蹴鞠艺人进行盘查、考核并提供服务。比如说,一个洛阳职业蹴鞠艺人想到开封闯荡,他得先到开封圆社供奉的神案前烧香跪拜,圆社负责人社司、部署会问他姓名、籍贯,最重要的是老师是谁,之后约定第二天再来,就像评级比赛一样严格考核球技,通过了才会提供食宿,允许他在开封表演或者收徒。
蹴鞠祖师爷不会蹴鞠
因为圆社的存在,宋代蹴鞠有很多规矩,其中,无论是拜师、评级比赛还是欢迎外籍球员,都得先拜祖师爷。拜的谁呢?清源妙道真君,俗称二郎神。
清源妙道真君最初出现于北宋,宋真宗赵恒封赤城王赵昱为清源妙道真君。南宋时,模仿《东京梦华录》写就的《梦粱录》记载:“二郎神即清源妙道真君,在官巷,绍兴年间建祠。旧志云,东京有祠随朝立之。”而在明代小说《封神演义》中,清源妙道真君是杨戬。但无论赵昱还是杨戬,古代都没有他们会踢球的文字记录,所以有研究者推测,可能是二郎神的千变万化跟踢球神技有一比,所以将其推作祖师爷。
清源妙道真君的第三种说法,是“西川灌口神”,本是指修建都江堰的蜀守李冰,后来衍化为李冰的次子,俗称灌口二郎。文献记载,后来五代十国前蜀后主王衍“雅好蹴鞠”,技术高超,常常把自己打扮成灌口神的模样,还创作《甘州曲》自比神仙。后世认为,二郎神演变为蹴鞠神,可能跟王衍有一定关系。
值得一说的是,这位王衍是前蜀高祖王建的儿子,老家河南许州舞阳,投降后唐后遭背信弃义,被杀死在由四川赴洛阳的路上——杀死他的后唐庄宗李存勖爱好戏曲,后来和李隆基一起成为戏曲界的祖师爷,而戏曲界也极其尊敬二郎神,奉之为戏神。
除了尊奉祖师爷,圆社对拜师也很重视。如果一个人没请过老师,不懂得场上规矩,背地里会被骂作“野圆”、“鬼圆”或“无爹鬼”,也没有资格参加山岳正赛,不入主流。想跟老师学球,要“备酒礼,办筵席礼物,赠与师父”,礼物可以是衣服、鞋袜,也可以直接给银钞。在当时,加入圆社学球是很费钱的事,“圆社中要无你钱我钱”,大大方方,“做子弟非财不行”。
圆社对球场礼仪的规定也细致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踢完球散场,子弟一定要请师辈饮酒,三杯酒后,把球拿给师辈褪气。在场上踢球要谦让,如果看到旁边有观众,应该拿起球请他下场同玩,端王赵佶邀请高俅展示脚法,就是相当合乎礼仪的。一帮人相约踢球,要同来同散,不许先走,“火发不救”,家里失火了都不行。当然这有点夸张,真要走,拿出些钱来送给场上的老人,给众人打声招呼“诸位自在慢踢”,也能走。
因为当时蹴鞠表演常有音乐伴奏,圆社还有一个有趣的规定,如果场边有良家女子观看,伴唱的人就得注意歌词,不能太粗俗,用今天的话讲不能有黄段子,场上人员也不能把球踢向观众故意调戏,惹是生非。
蹴鞠明清时期跌入低谷
宋朝是蹴鞠的第二个发展高峰,尽管当时学球规矩多、学费高,但很多人愿意学。南宋末,蹴鞠特别是单球门比赛已经走下坡路,只有白打还流行。到了明代,社会上仍然有职业蹴鞠艺人,但已经没有了勾栏瓦肆这种表演场所,蹴鞠客基本上成为流浪艺人,再无宋代的风光。
“嘉靖八子”之一的李开先有一首《赠蹴鞠客阙美》,里面有一句“众技君均可,圆情更不同”,说这个艺人本事有好多样,其中蹴鞠技艺最高超,这说明他不是专攻一技,已经不得不以多艺糊口了。反映晚明社会面貌的《金瓶梅》里,也塑造了蹴鞠艺人张小闲、白秃子等小角色,他们混得更惨,只是在妓院中帮衬妓女谋求一点赏钱,第十五回里还有一首《朝天子》词描写他们的生活,话说得极损:“在家中也闲,到处刮涎,生理全不干,气球儿不离在身边。每日街头站,穷的又不趋,富贵他偏羡,从早晨直到晚,不得甚饱餐,赚不得大钱,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不过,明代还是留下了蹴鞠史上的一件重要文物《宣宗行乐图》。这是宫廷画师濮阳人商喜所作,主人公明宣宗朱瞻基如赵佶一般无所不好,图中有他观看射箭、马球、白打蹴鞠,亲自玩投壶、高尔夫(捶丸)的场面,君臣玩得好不欢乐。但不要以为在宫里给皇帝踢球身份地位就很高,日子就很舒坦。《万历野获编补遗》记录了一件事,有个叫王敏的人善蹴鞠,“宣宗喜之,阉为内侍”——宣宗爱才的方式实在是狠,说是捧足球,还不如说是害足球,谁还敢玩?
短短二三百年,辉煌几千年的蹴鞠就跌入深谷,今天很多人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其实,在明朝开国,朱元璋就给蹴鞠定了调子。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他为了防止军人醉心娱乐,下令有军人学唱的割舌、打牌的断手、踢球的卸脚。此外,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元明以后文人忙于十年寒窗死读书,不爱锻炼身体,蹴鞠告别高雅,被视为浪荡子弟的娱乐,地位走低,而缺少了文人的诗词鼓吹,愈发无人学球。到了清代,政府大力提倡满族的传统体育项目,对中原地区的老项目或严令禁止,或冷漠处之,蹴鞠基本绝迹。
蹴鞠的消失在研究者眼中十分可惜,一些学者认为,蹴鞠的演变有两大失误:一是唐宋的单球门比赛只成全了专业艺人,没能在群众中普及;二是群众中普及的白打玩法,在明清被自身派生的踢毽子喧宾夺主,而蹴鞠艺人没有能力改进规则,摆脱危机。
这么讲,可能让唐宋以降的历代蹴鞠艺人压力山大,在墓里打滚。毕竟,一种运动的兴衰是种种复杂因素左右的结果,况且,蹴鞠也不能说就完全消亡了——白打蹴鞠的“转世”——踢毽子在今天仍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而视蹴鞠为鼻祖的现代足球,更成为世界第一大运动。如果知道了千百年后,许多平日对体育通盘不感兴趣的人居然熬夜看世界杯,不敢错过这个最热门的话题,那些蹴鞠艺人定会知足,后辈也算未愧对祖师爷。